她原以為是寧琅跟自家有親的事情泄露了,所以讓這位新科進士找上門來打秋風。結果程全去了小半個時辰才得以脫身回來,猶氣得一把花白胡子直往上翹。
“老奴我活了六十多年,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人。說來也是讀了書的進士老爺,怎一點都不明事理?”
寧芳越發好奇,“他究竟說什麼了,把您老都氣成這樣。”
程全道,“老奴起初以為他就是來打個抽風,借點錢的。結果他居然好意思開口,說是旅途艱難,怕遭遇危險。聽說咱們王爺曾平定西胡,手上必有能人異士,借他十來個,好護送他返鄉。”
寧芳聽得目瞪口呆,“他,他居然好意思來借人?還要十來個?”
“還不僅如此。他說這回也不上我們王府借銀兩了,但要求這些人自備幹糧盤纏還有馬匹,省得路上彼此麻煩。”
對這種人的邏輯,寧芳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這又借人又出盤纏的幫他,我們王府到底圖什麼?”
程全直哼哼,“他說如果我們王府這麼做了,回頭就替王爺寫幾首好詩詞,也算報答我們王府的‘區區舉手之勞’了。如今人還賴在那兒不走,任我好說歹說,必要主家給個準話才行。”
寧芳隻能表示嗬嗬了。
然後眼珠子一轉,命程全去庫房裏取一把最尋常的匕首一份筆墨,給賈進士送去。他既上了門,若是空著手把人打發出去,未免讓人說堂堂王府,如此小氣。
程全還不大樂意,“匕首和筆墨也是要錢的,給那種人,簡直糟蹋東西!”
寧芳卻笑,“他不是要防身麼,咱們就贈他匕首。想來以賈進士的豪氣,是不在話下的。就算匕首不行,他不是那有那生花妙筆,能退百萬兵麼?”
這話裏用的就是賈進士自己作的酸詩酸詞,寧芳沒記,但大概知道那麼個意思。
並交待程全,“至於他說的能人異士,當初王爺平定西胡回來,那些人便回到軍中去了。他若要尋,也該往軍中尋去。”
程全不樂意再去見賈進士,太監杜常卻是樂意效勞之極。
如今趙同在程嶽身上下功夫,他就幫著王妃跑腿幹活。為此,還特意找丫鬟學了賈進士的幾句酸詩,高舉著匕首筆墨,大搖大擺的出去了。
這些太監在宮中伺候多年,最會捧高踩低,隻管把那副嘴臉拿出來,把賈進士訓得跟孫子似的,乖乖捧著東西走了。
不過回頭他倒又添了一個毛病,拿著英王府給的匕首四處炫耀,說得好像程家跟他有多熟似的。
這種草芥之事,寧芳就懶得跟他計較了。
隻讓人收拾了家裏的武器庫,尋了許多一模一樣的匕首,四處打賞送人。
回頭程嶽知道,點頭讚了一句,“孺子可教。”
他說的自然不是賈進士,而是寧芳。
如果隻送了賈進士,哪怕是把再普通的匕首,也會給人歪曲成不同的意思。但是如今寧芳大肆派送,那賈進士就算是想以此攀附上他們王府,都不容易了。
所以程嶽挺滿意,就決定給乖孩子發糖吃了。
於是便提出,“如今天也冷了,那邊溫泉莊子也修好了,你去請上祖母,帶上你弟弟妹妹,過去住幾天吧。”
寧芳很詫異,“如今還賑災呢,我去合適麼?”
原本他們說好是一起去的,可程嶽因孟大夫人娘家犯事,被連累禁足,自然去不了。
程嶽道,“正因為如今在賑災,所以我想讓你去看看。先去溫泉莊子,再到家裏的幾個莊子走一走,看看情形究竟如何。若有些不足之處,你也好看著添補。”
中秋前後,杜老將軍依言,把那一萬畝田莊出產的一成利息送來了。不過程嶽沒收,直接擱到莊子上,用以救災了。
雖說之前有寧琅戴良他們幫著張羅,但畢竟不是王府正經主子,也沒去到鄉下看個究竟。程嶽為人謹慎,總有些不大放心。
況且他也有意讓自家小王妃去認認佃戶,揚名立威。否則長年累月見不到,誰知道誰呢?
寧芳知他是一番好意,但作為當家主母出去,那意義也是不一樣的。
“真讓我去啊?要不還是大哥大嫂帶著我吧。”
程嶽道,“我原先也這麼想過,隻是一來大哥如今身上有差事,不好老是請假。二來他是長兄,他若去了,有些事你反而不好作主。所以想想,倒不如你自個兒帶著娘家親戚逛逛。橫豎老老小小的,人家隻會說你盡孝,不會想到別的。你若是擔心,不如把戴齊兩家,還有你堂叔堂嬸都請去。趁著年前有空,都去走動走動,否則回頭一要過年,二來戴良你堂叔都謀了差使出京,下回團聚都不知什麼時候了。”
前頭一大堆還沒怎麼說動寧芳,獨最後一句打動她了。
因夏老太太的過世,寧芳雖沒怎麼表現出來,其實真挺傷感的,有時沒人都會偷著哭一場。
雖說外祖母到了這麼大的年紀,生老病死原是常事,可想著外祖母曾經對自己的疼愛,她心裏還是很難過的。
樹欲靜而風不止,人欲養而親不在。
本來上輩子就無父無母的寧芳,這輩子真挺重親情家人的。
而她以為,若對人好,不在死後,應在生前。
跟外祖母離得太遠,她沒辦法回去盡孝,可為何不對自己身邊的親人再好一些?
於是被說動的寧芳命人把寧四娘請了來,親自跟她說了這事。
孫女的孝心,寧四娘沒一口推辭,隻表示要回去商量一下。
“畢竟這麼多人呢,還老老小小的,便是要去,也得有個章程。還有慶平公主,如果去的時間不長,好不好把她也請上?否則平日裏大家處得親親熱熱的,這會子我們忽地出去玩了,留她一人在府,豈不冷清?”
其實此事寧芳早想到了,隻是怕寧四娘不同意,才跟她先說。不過這會子,她卻道,“到底是祖母周全,瞧我,差點忘了。要不我讓孔雀陪您回去,一道去請下她,您看如何?”
寧四娘如何識不破孫女的小伎倆?心裏知道孩子孝順,為了拍她馬屁,便也不戳破,隻道,“這也使得。橫豎你是必要去的,旁人不好說,芸兒和順哥兒肯定能跟著去。鸞兒兩口子沒孩子拖累,且如今華哥兒又教著順哥兒,自然也能跟去。隻戴家和你堂叔堂嫂不知怎樣安排,我得回去問問。”
寧芳笑道,“那徐嬤嬤也說好了,必跟我去,到時您可得把祖母拉著,可別讓她留下看家了。”
寧四娘失笑,她原本就是擔心戴家寧琅走不了,所以她這做主人的,肯定得留下照應。可孫女這意思,竟是非要她去了。
徐嬤嬤如今年紀大了,說話也多添了份量,笑眯眯道,“好,嬤嬤聽王妃的,一定拉著老太太去。說來老太爺當年還在的時候,也曾帶著老太太泡過溫泉的。那時連二姐兒她爹都還沒影兒呢,算算到如今都三十多年了。這回咱們也托二姐兒的福氣,再泡一回,老太爺在天瞧著,說不定多樂嗬呢!”
說起亡夫,寧四娘也挺感慨的。
鄒潤一輩子都隻是個窮秀才,但卻沒有窮酸氣。相反,他十分的熱愛生活,且懂得生活。
新婚的頭幾年,就算家事再艱難,也總不忘忙裏偷閑,拉著寧四娘去釣魚踏青。
後來有了孩子,更是會親手給孩子們做玩具。待他們大些,還總願意帶他們到郊野裏放風箏捉兔子。所以三個孩子都跟爹爹十分親近,總得寧四娘板下臉來當壞人才行。
“要是老爺還活著,如今家裏該多好啊!說不定……”
寧四娘原想說,寧懷瑜也不一定會變得這樣不可理喻。可想想這個庶長子在老爺過世之前做的事,她又把話咽了回去。
這世上,有些人的心大概天生就是石頭做的,怎麼都捂不熱。她不是那個糾結的性子,也不為難自己了。
於是笑笑改口,“說不定都要自告奮勇幫你修溫泉莊子呢!從前他沒事,就愛擺弄這些莊稼田地什麼的。”
寧芳拍手喜道,“我說我怎麼那麼喜歡種菜養東西呢,原來都是隨了祖父!哎,這天生勞碌命,看來可是改不了的!”
寧四娘笑得扶桌,“你這丫頭,慣會貧嘴!如今大了,也不知穩重些。”
徐嬤嬤卻道,“我說二姐兒就貧得好,瞧把老太太逗得,有多久都沒這麼樂過了。想是老爺在天上,瞧著也高興的。這溫泉啊,老奴就替您做回主,咱答應去了。”
寧芳伸出大拇指,“還是徐嬤嬤有魄力,那我就開始安排了。”
寧四娘故作無奈,“行吧行吧,橫豎你倆都勾搭一塊兒,我能怎麼辦呢?”
說笑一回,又留祖母用了個飯,孔雀陪著寧四娘回去了。
先找到慶平公主一說,她頓時允了。
“如今天冷,我這成天在家裏悶得長草,難為她倒想著帶我去逛逛,必是要去的。順便咱們也去布施一回,做做善事。就算皇上知道,也尋不出咱們的錯處來。”
這主意不錯,回頭再跟家裏一說,人人歡喜。
尤其順哥兒,當即歡呼著要去收拾行李。
齊瑞華也道,“早就對京城皇家溫泉慕名已久,這回可是托府上的福,也能開開眼界了。”
看丈夫開心,夏鸞兒沒有二話,隻附和著說要幫忙什麼的。
倒是夏君眉有些擔心,“要不,我就不去了。哥兒實在太小了……三妞不許哭!這樣嬌氣,如何出得了門?萬一路上病了,倒給大家添麻煩。隻大嫂你若想去,帶著大妞二妞去吧。”
戴大嫂道,“你若不去,我在家陪你,正好省得親家太太不放心。你們就安心去吧,我保管把家看得妥妥當當的。”
顏氏忙道,“這可不行,就是要留人,也該留我們才是。”
要說還是男人在出門的事情上有決斷力,眼看婦人們爭執不下,孩子們又要哭,戴良拍板道。
“我看都別留了,一起去。好容易能聚一回,別辜負了王妃的心。若擔心孩子小,那不是王府裏還有醫女麼?不行咱再請個大夫跟著也就是了。”
夏君眉才想嗔他,這多大的臉呢,連王妃的人都想動用。
可寧芸卻忽地記起一事,“祖母,若是方便,咱們能不能下張帖子,請一下盧太醫?他的夫人自前年病著,一直不大好,上回不還說想尋個有溫泉的地方住住麼?”
寧四娘點頭,“你這提醒得很是。”
自舊年上京,程嶽她請來盧太醫給調理身體,雖年輕些,著實有本事,給寧四娘調養得頗好,這些年兩家也走動得頗為親近。
盧太醫的妻子是什麼毛病,寧芸未婚女孩沒讓她知道,寧四娘卻是清楚。
盧夫人是前年公公過世,辦喪事時累到意外流產,損了身子。兼在孝中,又沒法好生調理,便落下了病根。
因守孝,盧太醫賦閑在家,正好能跟著同去。且算算日子,他家也算出孝了,出門走動走動,也礙不著什麼事。
但此事是寧芳牽頭,要不要請人,還得問問她的意思。
結果寧芳很痛快,直接下張帖子,送到盧太醫府上。
盧太醫也很給麵子謝過,表示要去。
於是這麼老老小小一共十幾號主子的行程,就在一天之內迅速定下了。
就算程嶽說了,大哥二哥都沒時間,但寧芳還是去請了兩位嫂嫂。
但孟謝二位夫人都擺手謝絕,“你安心去玩吧,家裏有我們呢。那地方咱們往後去的日子還多著呢,不急於一時。”
那寧芳也不勉強了。
她是個痛快人,出門也利落。看黃曆三天後日子就不錯,便定在了那日出門。
隻出門前,臨時又被加了個塞。
謝雲溪把妹妹送來,說也跟著王妃師妹去長長見識。
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可程小王爺就有些不爽。
他倒不至於嫌棄多帶個小姑娘,但你謝探花有事沒事,就跟他家小王妃走得這麼親近,到底是幾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