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東琴紅了臉,支吾道,“我,我那不是怕娘變卦麼?二回必不敢了。”
念葭哼道,“難道你還信不過嫂子?我說話有不算數的時候麼?”
“當然沒有!”薛東琴趕緊拍馬屁,“往後我都聽嫂子的,到底嫂子在大戶人家呆過,有經驗。象我們這樣落魄人家,可知道什麼呢?”
念葭道,“什麼落魄人家,往後這話可不許再說了。咱們老薛家從前是遭了難,往後眼見著是要興旺的。你和東明兩個都靈醒著些,嫂子還要想法子給你們求個好姻緣呢!”
薛東琴聽著歡喜,越發對她信服,“嫂子放心,我省得的。就算娘又唧歪,我跟二哥定是站你這邊的。”
念葭道,“我倒也不要你們站哪一邊,總之你們有良心,記著嫂子今日替你們操的心就是了。”
誰知坐在馬車前麵的薛東明,也聽到姑嫂說話,忙忙表忠,“我們肯定是有良心的!”
念葭一笑,打住不提。
時候不長,便到了寧府門前。
因是借居,所以這邊門前沒有立石獅子,隻簷下擺一對拴馬樁,倒也簡潔。
看門的門子早接到消息,知念葭今日要來,且又熟識,看她馬車一到,趕緊幫忙搭起小梯子,還打起遮陽傘。
薛東琴瞧著這麼大陣勢,有些適應不良,怪不好意思的,隻聽嫂子笑著打趣。
“無事獻殷勤,可是討賞來的?”
門子笑道,“如今您身子貴重,二太太可是早交待了,怠慢不得。門後還有兩個婆子,抬了軟轎等著呢。”
念葭道,“趁著日頭還不大,我倒是走兩步舒坦。坐了半天的車,也怪悶的。”
說笑著,她帶著小姑進去,交待薛東明在外頭等著,可門子哪裏肯依?
“哪有這樣待客的規矩?若太太知道,必要罵的。小爺若不嫌棄,且進偏廳喝杯茶吧。隻今兒您來得不巧,府裏兩位大少爺皆不在,被主子們打發去弘文館看書了,家裏沒得小爺好招呼客人。隻回頭等老太太二太太問起,怕是要請您進去坐的。”
說來這還是薛家兩弟妹頭回上大戶人家正經做客,看寧家一個下人行事都如此妥貼周全,讓他們覺得受到尊重的同時,也不由得打起精神。
這可不是他們從前去窮鄰居家串門子,該有的規矩禮儀可不能錯。否則自己丟臉事小,讓人恥笑薛家沒家教,豈不是給哥嫂和祖宗抹黑?
看一雙弟妹不用她說,都知道要昂首挺胸,念葭心中也挺滿意。
這也就是寧家最熟,才敢帶他們過來。就算偶有小錯,必會包容。若陌生人家,出門露了醜,那以後可不要進京城官宦圈子裏混了。
這邊她跟小姑進了內院,先去見寧四娘,念葭給她請了安問了好,又叫小姑過來見禮。
薛東琴乍然見到個端正威嚴的老婦人,緊張得一下子都同手同腳了。意味到自己犯的錯,小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窘得幾乎都快哭了。
寧四娘溫言道,“別怕,慢慢來。想想你在家時學的規矩,依樣做就是了。”
薛東琴心中明白人家的好意,且滿屋子丫鬟婆子也沒一人取笑她的,這才鼓起勇氣,把在家裏學的禮儀做了一遍。
寧四娘道,“這就很好,雖還不夠流暢,卻沒有出錯。往後膽子再大一些,多練練就好了。這點,倒可以多向你嫂子學學。”
念葭掩嘴笑道,“老太太就別取笑我了,我是傻大膽兒,也就府上寬厚,才不嫌棄。”
寧四娘一笑,因初次見麵,賞了薛東琴一隻荷包,一對小耳墜子,然後讓徐媽媽送她到寧芸寧茵那裏去說話了。
這邊念葭才跟寧四娘敘起家常,知夏珍珍這會子應在打理家務,她也不囉嗦,問候幾句,便把她爹的好意說了。
寧四娘哎喲一聲,“那可再好不過了!昨兒恰巧接著夏家來信,說家裏老太太身上有些不好,催幾位舅爺回去。他們一早就出去聯係船了,但想必沒你這個好。你且坐著,我先叫人報個信去。”
夏家二老念葭也認得,當年上京時,還挺投他們二老緣法,有顆老銀扣子,她是一直串作護身符戴著的。
此時聽說夏老太太病重,忙道,“正好我小叔子也來了,若是趕得急,讓他回去說一聲,倒不必跑來跑去了。”
寧四娘道,“薛家小郎也來了,怎不請人進來?哪裏好讓客人跑腿,喚個下人去就是。”
念葭道,“若下人去,也不知我爹住哪兒,傳話又怕傳不清楚。若老太太賞臉,讓他進來,直接交待幾句行麼?”
寧四娘道,“這說的什麼話?快請!”
於是,在喝了幾口茶之後,薛東明也被請了進來。
他隻比薛東琴大一歲,卻已生成與兄長一樣高大,且性子淳厚,說話憨直。寧四娘很是喜歡,又請了夏珍珍過來,再三謝過,薛東明領了差使,也不含糊,風風火火的走了。
這邊念葭跟寧家婆媳聊起家事,聽說她昨兒去看了寧芳,一切都好,寧家婆媳更加歡喜。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夏家四爺,夏明達得到消息,先趕回來了。
那邊大爺夏明啟和三爺夏明泰也談了條船,卻因帶了好幾家商客,回程要停靠好幾次,隻怕走不快。因不知汪思歸能聯係成怎樣,所以那邊也沒回絕,隻派他回來問消息。
又過了半個時辰,薛東明頂著烈日,滿身大汗的又趕回寧家。
“已談妥了!找了艘車船,可以先送你們回去,隻船上帶了不少鮮果,價錢要略高些。”
寧四娘及在場許多人還不知道什麼叫車船,一個脆生生的小男孩聲音冒了出來。
“車船又叫千裏船,因船上加裝了人力踏板,就算是無風無浪,也能日行百裏。如今天熱,好些地方隻怕沒風。若有這船,從京城回江南,大概半個來月就夠了。”
這是安哥兒,他趁著讀書間隙來祖母這裏逛逛,沒成想聽到這個,正好是他感興趣的,便忍不住插嘴了。
夏明達聽著大喜,“半個月已經很快了,我們來時,走了快兩個月呢。就這個了,價錢什麼的好商量,隻要快就行!”
薛東明道,“半個月卻不敢保證,汪大叔說,除非能借到官府的令旗,否則一路避讓,至少得走一個月。”
這事寧家還搞不定,得拜托英王府。
夏珍珍道,“那我打發個人,去王府跟二丫頭說一聲。”
寧四娘點頭,事關老人家,就算麻煩,也得麻煩他們一回了。
“若有快船,要不你也跟著回去看看吧。”
這事她其實早跟媳婦說過了,夏珍珍心裏自然也想回去,可再看家裏這老的老,小的小,她怎麼走得開?
還有件事,全家隻有她和寧懷璧知道,連寧芳都瞞著。
寧懷璧在西胡沒消息那會子,寧四娘因日夜擔憂,診出了個胸痹之症(冠心病)。
盧太醫悄悄告訴夏珍珍,這個病平時裏看起來就是有些心痛,似乎也不打緊。但若是操心勞累,或者是換季時稍不留意,一發病就有可能去了。
夏珍珍怕婆婆多心,一人咬牙扛了此事,隻每日侍奉湯藥,無比仔細。
等寧懷璧回來,徹底養好了身子,她才悄悄把此事跟丈夫說了。
寧懷璧自然感激妻子用心。後頭聽說嶽母生病時,卻也無奈。
他知道於情於理,該讓妻子回去,可夏珍珍走了,家裏怎麼辦?
若有寧芳這個大女兒在,還能幫著分擔家計。偏偏她又嫁了,底下孩子都小,還有誰能來幫忙操心?
左思右想,真是為難極了。
而夏家幾個哥哥也勸,說又不知夏老太太病勢如何,讓夏珍珍先緩緩。
夏明啟更道,“這芳兒才嫁,立足未穩,若沒親娘在身邊,她可怎麼辦?你就算回去了,隻怕更讓娘操心。”
所以這會子就算寧四娘再次提議,夏珍珍也不得不狠心拒絕。
此時薛東明又提起一事,“那船因貨裝得多,隻怕除了人,帶不了多少行李。如今我帶了個船家回來,說要看看府上的行李。若裝不下,還不一定帶得了。”
這麼一說,夏珍珍更是走不了了。
夏明達也道,“或許我們一回去,娘便好了呢?況且我們兄弟幾個,湊合一下也就算了,若帶著小妹,倒怕旅途不便。”
於是寧四娘也隻得作罷,命人跟薛東明快去瞧瞧。
若一時裝不了,夏家幾位舅爺和夏存儉必是要先走的,讓寧紹棠在後頭慢慢押運行李回去就是。
隻安哥兒愛船,想知道如何計算貨物的重量,便也跟著念葭過去瞧了。
那來的小船工,正是念葭親弟汪念祖。
他年紀小,人家不會提防。如今扮成小廝模樣,過來瞧了瞧夏家的行李,又親自跟人抬起幾個箱子掂了掂份量,最後表示。
“這些行李倒可以一起運回去,隻下人不能帶太多。實在是沒地兒住,幾位爺隻怕得受些委屈了。”
夏明達表示完全沒問題。
他們趕緊收拾的,都是些貴重之物,那些順道上京販的貨物,並不著急。回頭就算沒有寧紹棠,找個船行讓下人跟著,也能送回去。
安哥兒很好奇,上前找汪念祖打聽,“你是怎麼算出來的?”
汪念祖呲牙一笑,逗他道,“這可是我們吃飯的家夥,不能告訴你。”
安哥兒卻是信了,“那是我無禮了。”
看他這樣實誠,汪念祖反倒不好意思了,“其實也沒什麼啦,主要是看經驗了。來前我爹就說了,大概能帶幾個人加多少行李,我掂著差不多,自然就知道了。”
旁邊夏明達薛東明聽著都笑了,可安哥兒卻道,“這經驗也挺了不起的。不過等我日後學好了算學,想必也能算出來。到時你若想學,我教你就是。”
汪念祖愣了,“你教我?”
安哥兒昂頭自信道,“自然。你別看我年紀小,可玩過不下三十種船了,可惜都是模型。不過等我再長大些,自然是能玩真船的。我看你年紀也不大,又有經驗,才願意教你。等將來我做官出息了,說不定還能招你來與我共事。”
這竟是要培養班底了麼?
一幫子大人聽得樂不可支,汪念祖卻當了真。
他自幼在島上長大,自然也是愛船的。隻可惜荒島海外的,也沒個名師。如今隻能跟著先生學些百家姓,千字文。再就是跟著他爹學打算盤學算賬,如果世上有方法,不需要經驗,就能算出來貨物重量,他是真心想學。
“那行,咱們一言為定。我日後也不一定能來幫你,但你若肯教我怎麼算船的吃重,我必有好禮回送。”
“那咱們就一言為定了!”
看安哥兒小臉嚴肅的跟弟弟擊掌為誓,一旁的念葭差點掉下淚來。
爹娘這輩人不敢想了,可若是能有機會讓弟弟他們這些年輕人上岸呢?
就算隻是個開始,但隻要有了開始,誰能保證就沒有將來?
她都能做官夫人了,那些本來就沒有犯過錯,卻被認定為“海盜”的窮苦百姓,他們的子女為何不能有個機會?
念葭攥緊拳頭,心裏暗暗留了意。
一旁的夏明達瞧著汪念祖,忽地疑惑道,“我怎麼覺得這孩子有些眼熟?那是生得象誰呢?”
隻可惜忙著要走,這念頭也就一閃而過,便沒能深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