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泄露

幾日後,鎮江到了。

還沒進城,夏明啟便帶著兒孫遠遠迎了上來。

看著夏繼祖不意外,可瞧著夏存儉,寧芳未免打趣起來,“哎喲!大侄子,你也有空來了?”

夏存儉頓時紅了臉。

他如今也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了,身量都快有他爹高了,卻得被寧芳這樣矮他一頭的小姑娘叫侄子,真是,真是太吃虧了!

所以,變聲期的少年紅著臉,卻嗡聲嗡氣的堵了句,“是啊,我特意來了,就等著表姑你打賞呢。”

哈哈。

寧芳笑得開懷,越發老氣橫秋道,“大侄子不錯嘛,有進步!喏,這個荷包賞你了,回頭等你考中功名,表姑還有重賞!”

這下眾人都笑了,原本泛起的眼淚也都散了開去。

夏明啟回頭再看孫子一眼,眼中已有了幾分欣慰。

這幾年夏存儉在風荷書院念書,學到的可不僅是書本上的東西。為人處世,接人待物都有了長進。這會子他定是瞧出長輩傷感,才故意跟寧芳兩個一唱一合的逗樂子。

趁著氣氛正好,夏明啟招呼著眾人家去了。

就為了跟女兒一家小聚幾日,夏老太公豪氣的租了一個園子,整整五年。

因為時間短,人家根本不租,也不肯借。至於租金幾何,夏老太公堅決不肯透露,但夏珍珍當家幾年,頗知甘苦,十分的不讚成。

感動得熱淚盈眶之餘,還不忘瞪著眼睛,數落頭發雪白的爹,“不拘在哪兒包個客棧也就是了,何苦花這樣冤枉錢?”

夏太公不服,“客棧哪有自家舒服?況且這院子也不白租,往後你哥哥侄兒們南來北往的跑生意也能用上。若你們要回鄉省親,也能在此落腳歇歇了。”

可那一共又能用得上幾日?

夏珍珍氣哼哼的吸著鼻子,卻是把臉貼在老爹那布滿老人斑的手上,哽咽著說,“爹娘你們可都要好好的長命百歲,女兒還等著日後回來給你們過八十大壽,九十大壽,百歲大壽!我都要來這裏住著的。”

夏太公慈愛的撫著最心愛的小女兒的頭發,“都多大了,還撒嬌呢!好了好了,爹娘都記著,一定好好活著,我們還等著芳兒幾個日後帶外孫女婿回來磕頭呢。芳兒你過來,你外祖母給你求了一副手串,還特意在佛前供了七七四十九天,你拿去戴著吧。”

寧芳本想笑著上前逗趣子,可聽到後麵,眼淚卻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她也不知道,老人家是怎麼知道她可能活不到及笄的消息的。

外祖母念的是米佛,一次至少要念半個時辰,在佛前供上七七四十九天,老人家得跪多少個時辰?

況且這硨磲手串白似美玉,一看就是硨磲中的精品,且被人戴了多年的,沾染著淡淡的檀香。這樣好物尋常僧人可不會有,也不知是費了多少心思,才從哪個得道高僧處求來。

夏老太太顫著手,把玉雪晶瑩的硨磲手串給外孫女一圈圈繞上,慈愛的替她擦著眼淚道,“你這孩子,長得越來越象你娘,怎麼這嬌氣的毛病兒也一樣?快把眼淚收收,省得弟妹們瞧了笑話。”

然後老太太壓低了聲音悄悄道,“往後外祖母天天給你念米佛,攢多了就替你施舍出去攢功德。好孩子,別怕。凡事都有外祖外祖母在前頭替你擋著呢,沒什麼能傷到我們芳兒。”

寧芳哭得越發說不出話來,隻緊緊抱著老太太的胳膊,把小臉埋在她懷裏。

寧懷璧瞧著沒什麼可說的,隻能走到嶽父嶽母跟前,給他們磕了個頭。

這幾年他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妻兄夏明泰的下落,可實在是年代太過久遠,要打聽起來談何容易?

寧懷璧隻能盡力跟當年妻兄出事上下流的縣官拉上關係,然後托人去找當地老人打聽舊事。可事到如今,依舊一事無成。他不是那等邀功的性子,也不願平白說了,又惹兩位老人傷心。

好在妻女哭過一場,都冷靜下來。盡力在這短短幾日相聚中,在老人跟前盡孝。

隻喜鵲回房給寧芳拿她慣用的脂粉重新梳洗時,卻見念葭哭得兩隻眼睛也跟小桃子似的,又紅又腫,不禁奇道,“這是誰招惹了你麼?竟哭成這樣!”

畫眉道,“你別招她,她這是觸動心事正傷心呢。哎,也是個可憐的。反不如我給賣個徹底,倒不必想那些有的沒的。”

說著話,她又從行李中取出一小盒藥膏,“把這也給二姐兒送去,老人家到底傷了神,抹一抹提神醒腦,也是好的。”

念葭還一抽一答的,聞言卻劈手把藥膏搶去,“我送吧。”

她自己抹了眼淚解釋道,“想著我家祖父祖母還不知怎樣白發蒼蒼的在老家盼著我爹記起來,帶我們姐弟回家,我就想在別的老人身上盡點孝,說不定也能積點福報。”

畫眉歎了口氣,到底沒攔她,“那這幾日你便跟著二姐兒吧。隻別再哭了,也別說你家那些傷心事,省得老人家聽著揪心。”

這話念葭倒聽進去了,打起精神,擠出笑臉跟著寧芳去服侍夏家二老了。還不時趁空講個笑話,逗個樂子,弄得夏家二老挺喜歡她的。還要賞她衣料首飾,可念葭表示不要。

“若二老瞧我笑話講得還行,不如賞個你們身邊的老物件給我,不拘什麼,我帶著二位老壽星的東西,隻怕還沾點福氣呢!”

聽她說得誠懇親切,夏家二老更喜歡了。

夏老太太一樂嗬,當即就命人拿了個小剪子,絞下夏老太公身上一粒老銀扣子給她笑道,“我家老頭子打了一輩子算盤,最愛的便是這算盤珠子。後來有了錢,我便給他打了一整盒算盤珠子做扣眼,說來年紀比你們二奶奶都大。這些年拆了換,換了拆,也不知用了多少年,你既想要老物件,便送你一顆吧。”

念葭見那老扣子上還打著個黃豆大的小小夏字,十分喜歡,當晚就拿繩子打成絡子戴脖子上了。

隻恨自己針線到底不佳,做不出什麼好東西,隻得辛苦熬了兩夜,打了兩條最簡單的大紅萬字不斷頭,福壽延綿的汗巾子送給二老。

夏家二老沒想到這小丫頭居然肯對他們這麼用心,倒頗為感動。兩條汗巾子雖算不得什麼好物件,但感念著她的一番心意,特意係了幾日才好好的收進箱子裏。

相聚總是短暫。

雖然寧四娘沒有半句催促,但夏家二老想著寧懷璧公務在身,耽誤不起,況且時已入冬,風大雪大,北上京城越發難走,所以隻留他們住了短短三日,便催著他們離開。

隻臨走前,寧家隊伍裏又多出幾個江湖上出名的鏢師。

這些自然也是夏家花重金雇的,就怕女眷孩子們上路不安全。這樣考慮周全,真是把寧家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

一家人灑淚而別,寧四娘卻修書一封,命人送回寧府去。

可寧懷璧卻把信悄悄攔下,直到上了船,才把信拿到母親跟前說,“我知道母親寫了什麼,但此事該我這個做爹的出頭才是。”

寧四娘看著兒子,忽地狠狠砸了一隻茶杯,“這起子小人,也不怕日後拔了舌頭下地獄!”

她甚少這樣發怒,尤其摔東西,可見這回是真氣著了。寧懷璧心裏清楚,便不勸了。

那湯顥當日跟寧芳算命之事,除了湯寧兩家人,知道的並不多。

但湯家不在本地,不會多嘴,寧家更不會宣揚,那此事是怎麼傳到夏家耳朵裏的?

自是有心人泄露了。

而且,多半是寧家之人,否則外人怎麼能信?

寧四娘想知道是哪個多嘴多舌,寧懷壁也想出這口惡氣,卻不願意母親去做這個惡人。

寧四娘年輕時厲害些,那是要頂門立戶沒法子,但如今年紀大了,還要她總是出頭去做惡人,難免給人說成不慈。

所以寧懷璧寧肯自己名聲受損,也要把母親的信攔下,換上自己的。

於是,沒幾日,寧守儀還覺得奇怪呢,怎麼長房剛走沒幾天,便寫了信回來?可是路上遇到什麼事了?

可接了信一瞧,他愣愣的坐在太師椅上,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

這件事吧,可大可小。寧懷璧信中措詞也算溫和,但態度卻是十分明確的。

背地裏說寧家女孩壞話,就是打寧府的臉。

而且揪住的不是別的事,而是拿寧芳的命數嚼舌根,還傳到親家耳朵裏。這種事首先哪個當家長的都忍不了,其次也實在是太缺德了些。

所以寧懷璧一定要知道究竟是哪個內鬼,還必須要求嚴懲!

這樣的處理方式,無疑是正確的。

但寧守儀會愣住的原因,是想到了兄弟家的寧雲濤,還有自家的寧瑉。

要說最恨長房的,大概就是他們兩個了吧?

當年可是寧四娘揭穿了禇秀琴和寧雲濤的醜事,鬧得最後寧瑉不得不背了這個黑鍋。而寧雲濤隻娶了個中等人家普通女孩,消沉了好些年。

若真是他們在外頭散布這樣的流言,那證明他們還是對長房,對決定此事的寧守儀寧守信這些長輩也是懷恨在心的。這樣會在外頭作踐自家人的兒孫,說實話,是有些讓人寒心的。

如果問出好歹,隻會讓人更加難堪。可寧懷璧信都寄來了,能裝作不知道嗎?

肯定是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