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順暢的離了鄱陽湖,再入贛江,不上三日,便到了南昌。
算算日子,離南家姑爺下葬還有兩日工夫。可夏珍珍不敢耽誤,一麵差人去南府報信,一麵趕緊抓著一家老小洗漱更衣。
雖說風塵仆仆的模樣會顯得更有誠意,可出門做客還是收拾得清爽幹淨些好。
象夏老太公,隻要出門談生意,一定穿上最好的衣服,夏珍珍耳濡目染,無疑也學著了。
因聽說是寧家二奶奶親自帶著哥兒姐兒一起把南湘兒護送回來的,南家人倒不敢小覷,特意派了兩位少爺前來迎接。
等看到寧家人皆收拾得光鮮素淨的樣子,態度越發恭謹。見了禮便將人往家裏請,而那邊南府後院裏,南老太君正瞪著媳婦,也就是南湘兒的祖母賀氏,滿臉不悅的埋怨。
“都說了不用那丫頭回來,你怎麼偏又把人招來了?”
賀氏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保養得卻還不如婆婆年輕,“去報喪的人,是娘您親自定的……”
“你還敢頂嘴!”南老太君怒道,“說你幾句你還委屈上了是不是?總之既是你惹出的麻煩,你自己收拾去!可不要叫我聽見什麼不中聽的話。”
賀氏從主屋出來,回房見著丈夫南五爺,強忍著的眼淚才撲簌簌掉了下來,“……天下間哪有爹沒了,不讓女兒回來奔喪的?況且去報信的又是她自己陪房家的孫子,如今卻又賴到我的頭上。說什麼叫我收拾,可媳婦的那些水田嫁妝卻全扣在她的手上,若寧家人問起來,叫我怎麼說?”
南家五爺聽著妻子的哭訴,卻也隻能聽著而已。
他雖是南老太君的親子,可既不居長,又不居幼,自小又嘴拙憨直,既不會討人歡心,讀書也是平平,是以一向不大得寵。
混到如今偌大一把年紀,也不過是跟在兄弟後麵,討些小小差事,在家中混口飯吃而已,連累得妻兒都沒有臉麵。
幸得當年運氣,替病弱的兒子娶了寧家嫡長女為妻。原本這門婚事,南老太君是不樂意的。可等到媳婦進門,瞧見她豐厚殷實的嫁妝時,老太君就不說話了。
隻是把他叫去,說恐怕年輕人大手大腳,不知愛惜,讓他把田產古董那些貴重之物都管起來。可那時新媳婦才進門一月不到,又乖巧懂事,如何開得了這樣的口?
於是此事便拖了下來。
然後,便是媳婦懷孕,生產……
然後,留下個小閨女便早早去了。
這回,他再沒了借口推脫,隻得把媳婦那些嫁妝要來,交到母親手上。
又過幾年,媳婦家的庶兄來了,硬是要把孫女帶走。
南老太君正不喜南湘兒打小就掐尖要強的脾氣,想也不想便同意了。南五爺便跟兒子商量著,想把兒媳婦的嫁妝一並還回去,好讓孫女也有些倚仗。
誰知南老太君卻說,若想要帶走她家重孫女,就得把那些嫁妝留下。然後重孫女的婚事,南家可以不管不問。
南五爺從來沒聽說過,可以用親重孫女的婚事要脅親家的,偏偏南老太君做到了,而寧家的大庶兄也答應了,把人帶走了。
如今,兒子沒了,寧家人帶著孫女回來奔喪,可母親,母親卻……
南五爺知道自己沒用,如果可以,他也想過目不忘,精明強幹,可他不能。所以他隻能跟妻子說一句,“讓你為難了。”
賀氏頓了頓,然後眼淚掉得更凶了。
可等到下人稟報寧家人已進了府,她還是抹去眼淚,重新梳洗裝扮後,去招呼人了。
寧芳原先以為,到底是堂堂的帝師之家,南家就算沒落,應該也是和寧家差不多的檔次。可沒曾想,除了大門口那一對石獅子,和一座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的牌坊,這堂堂南府,竟是蕭條若此。
多的不必看,隻看擺出來顯然是陳年舊茶泡的茶水,還有已經幹硬的點心,寧芳就不想吭聲了。
這是故意輕視,還是待客隻有這個水準?
到底是本家,南湘兒臉上頗有些不自然,端起茶杯勉強碰了碰唇,“南家人多口闊,跟金陵是沒得比,且湊合吧。”
寧芳懂了。
那是真窮。
於是也不嫌棄,把一杯茶水喝了半杯有餘。
南湘兒嘴上不說,但瞧著著實鬆了口氣。
她知道這個妹妹家裏有錢,夏珍珍又是個慣孩子的,平常吃穿住用,隻要人家說聲好,她就舍得給人弄來。
象那天在鄱陽湖行船時,偶然遇到漁夫打到一條極肥美的鱖魚。夏珍珍價都不還,拿了二兩銀子就去差人買來,清蒸給孩子們加菜。
偏南湘兒守孝,一口都嚐不得,隻聞著那香氣,都要流口水了。
此時見隨身便帶著好茶葉點心的寧芳並依舊肯喝一口南家的陳年老茶水,南湘兒臉上好過幾分,又如實說了句,“記得從前家中待客,一般都在後頭那兩排房子裏。這後罩房從前是姑姑住過的,倒比那邊幹淨許多。”
既曾是小姐的閨房,那便算是好地方了。
寧芳點頭,此時就見一個中年婦人帶著一群丫鬟婆子過來,看其服飾,應當是當家主母了。
而南湘兒已經站起身來,“祖母。”
寧芳遞了個眼色,丫鬟忙去隔壁,將正指揮下人鋪床的夏珍珍請了出來,這邊寧芳已經先行了禮。
“拜見南五太太。”
賀氏瞧著這麼個衣飾素淨卻華美的俏麗女孩兒,便知是寧家那個有錢的嫡長孫女。趕緊把人拉了起來,再看旁邊自家已經亭亭玉立的大孫女,未免一陣歡喜一陣心酸。
“好孩子,都這麼大了……”
說著喉頭便哽咽起來。
夏珍珍從隔壁趕出來,先賠罪道,“怎麼敢勞動太太前來?該我們前去拜會才是。”
賀氏咽下眼淚,道,“不必拘禮了,家裏亂糟糟的,也不得好生招呼貴客,且讓你們受委屈了。正好才去靈堂回來,我順腳過來歇歇腳,便也算不得什麼。”
寧芳暗暗點頭,這位賀氏倒是不錯。
若是讓長輩來見晚輩,再怎樣的理由,最後人家都會說是晚輩不知禮,但她隻說“順腳”,況且這屋子也算是賀氏的屋子,她來自己的屋子歇腳,寧家人在此拜見賀氏,便算不得違禮。
夏珍珍這幾年在金陵,見識了不少大戶人家的彎彎繞繞,一聽也明白了人家的好心,再次道謝。
又寒喧幾句,她主動把喪儀先取了出來,“這是出門前,娘讓送來的。彼此都是通家之好,還請太太不要見怪,回頭咱們大姑娘要捧喪摔靈,是個怎樣的章程,還請府上明示。”
賀氏一聽,倒是為難了。
南老太君擺明不想讓南湘兒出來礙眼,這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