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媽媽大吃一驚。
因去年在安哥兒的抓周宴上,寧芳姐妹都穿了簡氏特意送的繡鞋,夏珍珍覺得好看,所以這回專門交待說要再做一雙。
可做這種鞋手工複雜,用料講究,所以價錢也要貴些。梅氏不好克扣別人,就克扣起兩個庶女來了。
可讓徐媽媽不能理解的是,“可就算如此,又能省下幾個錢?再說咱家的女孩子雖不算大富大貴,可做鞋這樣的粗活哪是她們做得來的?”
寧四娘冷笑道,“這不是萱兒送了我個桃花小繡屏麼,咱們大奶奶就說她可以再多學一門手藝。倒是芳兒,知道了這件事,不聲不響的便讓她姐姐別做了。然後私下自己添了錢,另尋裁縫鋪子做了兩雙,又把她們換掉的裙子重做了一份。到時私下拿給她們,穿出去便既不失禮,也不打眼了。”
徐媽媽聽了很無語,也很感動。
無語於梅氏的不懂事,她既這麼做了,回頭在裁縫那裏必然落下刻薄庶女的名聲,可就為了省這一點子錢,有意義嗎?
又感動於寧芳的懂事體貼,不願為了這點小事讓長輩生氣,所以才瞞了下來,連夏珍珍也沒說。
然後徐媽媽就明白了,寧芳願意做好事,但也不會濫好心到輕易就替人收拾爛攤子。
否則她拿錢補到第一家裁縫鋪子,隻說是下人交待錯了,把錢補齊。回頭再扯個由頭,說是裁縫鋪子記岔了,多做了,所以並不多收錢,豈不就既全了梅氏的名聲,又不至於跟她生隙?
可這些徐媽媽能想的事,寧芳肯定也想到了,但她卻不願意做這樣無謂的好人。
梅氏要克扣庶女,就盡管克扣好了。她看在姐妹情義上,願意出錢替姐妹們周全體麵,又肯瞞著長輩不叫她們生氣,那是她的事。
二者絕不可混為一談。
徐媽媽想明白過來,一時倒有些慚愧,“倒是老奴多心了。二姐兒著實是個公道人,而大奶奶就……”
她不好說得太透,可寧四娘卻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事實上,她也是這麼想的。
梅氏便是那種拿著公中的錢就能大大方方,拿著自己的錢就摳摳索索的人。
否則慷他人之慨誰不會啊?
隻有在花自己的錢時還能公正如一,才是真大方。
所以這事兒一出,寧四娘就覺得,這個大兒媳婦私心太重,說白了,跟寧懷瑜真是一丘之貉!
所以她不願意讓梅氏去沾染家裏的絲綢生意,就是防著這對公婆。
等將來分家清算,這對公婆什麼力都沒出,自然得少分一些。就算寧懷瑜要跟她鬧,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寧四娘也算是看透了。
就算她一碗水端平,公公正正把家分了,寧懷瑜還是會疑她藏私,既然如此,那她為何不能替自己的親子早做打算?
徐媽媽再想想,忽地又笑了,“如今倒是覺得,二姐兒真是象極了您。”
都一樣好心,卻又一樣愛憎分明。
寧四娘也笑了。
她自然知道寧芳的大方爽朗,否則,憑什麼寧懷瑜還賬時,南湘兒還能霸著那麼多寧懷瑜用贓款買的好東西,她卻要交出自己飴糖生意的錢?
這丫頭嘴上不說,但心裏還是有幾分可憐這個表姐孤苦,沒有爹娘家族依靠的,所以她就不爭了。
隻想起南湘兒,寧四娘就犯起了愁,“咱們自家幾個孩子倒都是好的,隻湘兒年紀真不小了。我想給她說門親事,又恐這孩子心太大,倒生出事來。”
徐媽媽心中一動,“太太可有了人選?”
寧四娘確實有了心儀的對象,比如寧芳小閨蜜,齊瑞萱的兄長齊瑞華。
雖然他家家境大不如從前,但也算得上門當戶對。
而齊家太太也明白說過,她不挑媳婦別的,隻要有錢,能貼補家用,供兒子讀書便罷。南湘兒雖然不懂事,可如果有個這樣精明能幹的婆婆管教,磨磨她的性子,倒是最好不過。
原本,寧四娘是想把夏二太太的孫女說給齊家太太的。可誰知道寧懷瑜竟會自作主張的包攬了南湘兒的親事?她未免就得先考慮起自家外孫女來。
可想起南湘兒那個挑肥揀瘦的性子,寧四娘就很是犯愁,也怕齊家太太看不上驕橫又虛榮的南湘兒。萬一弄出對怨偶,那不是結親,竟是結仇呢!
所以她也想趁著這次給寧紹棠辦生日宴,先探探雙方的口氣,然後看看還有沒有更加合適的人選。
至於寧守儀又托她給自家兩孫女看看,那就另是一說了。
她這一上心,夏珍珍便越發不敢馬虎,等到三月廿七,寧紹棠生日那天,府中人人皆打聽得準備得十分熱鬧。
一早便有說書先生,雜耍藝人進了府,弄得府裏下人無不心癢癢的,想要抽空去看個熱鬧。可此時再想混進寧四娘住的那片後園,卻發現難如登天。
寧四娘這些年嚴謹治家,可不是朝夕之功。
守門的婆子笑臉迎人,一雙眼睛卻連個蒼蠅也不放過。
來作客的公子小姐們有人專門領路,跟著他們的小廝丫鬟也是默默點了數的。哪些人該歇在外院,哪些人可以進園子,分得十分清楚。
對於沒資格,又借著給寧紹棠拜壽,想進來湊熱鬧的下人,守門婆子一個都也不肯放進門,隻是賠笑。
“……今日來得客多,委實怕招呼不過來,故此不敢通融。不過媽媽也別惱,先拿兩個我們大哥兒的壽包去吃。回頭等正經宴席散了,我們二奶奶還請了那些說書先生和玩雜耍的在後頭馬廄空地再演一場。到時媽媽盡管帶了家裏孩子一起去看。隻是要趕早,否則晚了,隻怕就占不到好位子了。”
那些來湊熱鬧的婆子一聽,個個喜笑顏開,“還是你們二奶奶手麵大,憐惜我們這些下人。那我們就不打擾了,隻在這裏給大哥兒磕個頭便罷。”
這些婆子磕了頭,領了壽包,趕緊回去呼兒喚女的做準備了。有些人還不信,特特跑去馬廄看個究竟。
畢竟有錢的主子雖多,可誰曾想著給下人們演一場?
此時因來了不少客人,馬廄人聲馬叫,正忙得不可開交,在此當差的未免沒好氣的道,“主子都發了話,自然是真的!誰還騙你不成?就急成這樣!”
那婆子忙笑道,“大兄弟且別惱,我也隻是問問,到時要不要早些來,幫著打掃一二。”
看這婆子識趣,那人才道,“那也用不著你,咱們這裏醃臢,若有心,叫你家男人早些來搭把手便是。”
婆子一口應下,回去就找自家男人了。讓他務必早早過來幫忙,到時也好給她們家娘兒幾個占個好位置。
很快,闔府下人便都知道回頭還會多一場演出,喜不自勝,都在感念夏珍珍的好話。而消息傳到主子耳朵裏,有人難免就泛起了酸。
比如寧淑珍,“若我有錢,比她還大方!請幾個說書先生有什麼了不起?我還請唱戲的呢!”
可問題是,您沒錢。
小丫鬟不敢說,隻問,“那小姐還要去道賀麼?”
寧淑珍鬱悶半天,還是色厲內荏道,“幹嘛不去?不去還以為我怕了她們呢!”
因是小孩子做生,長輩來了難免折福,所以一個沒請。但對於府內一些還未成親,但輩份居長的公子小姐,比如寧淑珍寧雲濤之流,寧四娘還是打發人都說了一聲,若他們有空,就來湊湊熱鬧。
自寧淑珍去年在安哥兒抓周宴上不知禮儀,鬧得被禁足,她幾乎灰頭土臉的過了大半年,如今好容易有個機會出去露個臉了,怎能不去?
再說她的年紀可不小了,真不再拖了。眼看寧守儀那邊幾個孫女都到了說親的年齡,聽說長房還來個才貌雙全的外孫女,她要再不在人前露露臉,可就更沒人想得到她了。
所以寧淑珍不僅來了,還是盛裝出席。
不過她再如何精心打扮,見著寧芳時,卻頓時氣弱了一半。
沒辦法,不是寧芳要刻意高調,而是這樣的場合,她身為壽星公的妹妹,長房的嫡長孫女,要太低調才是丟臉。
所以今天寧芳特意穿了件荔枝紅刻絲鳥雀紋短襦,配八幅秋香色湘群,戴一套赤金石榴紅寶石首飾。往太陽底下一站,整個小人兒貴氣十足,明晃晃的就讓人挪不開眼。
寧淑珍妒忌得眼珠子都快紅了!
衣裳倒還罷了,隻寧芳那套首飾,隻一件就比她身上所有都值錢了。
不過這也是她妒忌不來的,誰讓人家有個好外祖呢?
上回寧芳得了禦賜之物,替夏家掙了好大臉麵。本就偏疼女兒外孫女的夏老太公一高興,頓時就掏出壓箱底的寶石,給孫女置辦了這套頭麵首飾。
今兒穿了出來,可不就如眾星捧月般,頓時吸引了在場諸位官家小姐的目光?
之前一起爬棲霞山的閨蜜,王五娘羨慕道,“這寶石顏色真好,就我姐姐出嫁,她婆家也算是家境不俗,送來的催妝首飾,也沒這麼好的成色。”
羅貞兒卻更喜歡那個樣子,“你這春桃獻瑞的花簪樣子真巧,回頭能借我畫個樣子,也打個差不多的麼?正好我有根金釵不愛,想改了樣子的。隻寶石沒有這般大的,隻好拿別的東西填一填了。”
齊瑞萱頓時搖頭,“她這樣子好看,全因幾顆寶石貴氣。若拿別的東西來填,豈不顯得小家子氣?且又俗了。”
羅貞兒想想也是,隻得放棄。但心中未免可惜,再看寧芳頭上,眾女孩更加羨慕。
這樣好的東西,她們出嫁也未必有一件。可人家外祖一高興,不年不節的也就送了,就算商人出身低了聲,也沒什麼好鄙視的,反而讓人羨慕呢!
寧淑珍心中妒忌,才想酸兩句,誰知一個跟寧四娘容貌頗似的美貌女孩先就醋道,“二妹妹,人家既喜歡,你送她就是。橫豎你素來受寵,說不定回頭宮中又賞你東西,你外祖又要送呢?”
寧淑珍頓時眼睛瞪大了,這位可真豪氣,出手就直接要寧芳送人。
隻是既如此慷慨,怎不說送她呢?好歹她還姓寧呢!
於是寧淑珍忍不住也前來相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