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忙完了吧,趕快收拾收拾,我帶你看燈去!”
燕青披著玄色大氅,帶著一身冷氣闖進玉生堂,燕北打扮得很是精神,跟在他的後麵進來。
左右在家裏呆著也沒事,玉生堂大年初六便開了門,而且過年的時候,病人倒還不少,多數是飲食不節導致的食積之類,玉竹與田治輝兩人便每天呆在醫館裏診治病人。
燕青進來的時候,寶兒恰好也剛到,正幫著收拾東西,準備一家人一起去看燈,見燕青進來,都是笑著打招呼。
燕青的馬車停在門口,燕北跟著進來,見寶兒正在收拾櫃上散放的藥材,立即很有眼色地過去幫手。
“哎,燕北你別亂動這個,這兩種藥看著相似,其實不一樣……這個也不行,這個是要這麼放的……算了,燕北大哥,你還是去那邊喝茶吃點心吧,這裏有寶兒哥就夠了。”
被鬱歡鄙視的燕北停下動作,悶悶地走到裏麵的案幾邊,倒了杯茶水奉給燕青,又回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隨手揀起碟子裏的點心吃了起來。
燕青笑吟吟地看向玉竹,上下打量著少女:“玉竹趕快收拾,要不要回玉府換身衣服?”
鬱歡促狹地笑,用手指捅捅玉竹的手臂:“這兒馬上就收拾好了,有我和寶兒哥足夠了,妹妹快去換衣服,別讓燕將軍等太久。”
看看也確實收拾得差不多了,玉竹從藥櫃後出來,看看自己:“不用換衣服了,這樣就挺好的。”
她穿著一身寬大的黑色袍子,腰間係了一條玄色腰帶,腳下是黑色的小牛皮靴子,黑發隨意地挽起來,用一根白玉簪簪著。
這些日子她瘦了很多,黑袍寬大,更顯得下巴尖尖,纖腰盈盈,不堪一握。
燕青看著這樣的玉竹,心裏滿滿湧動著的都是心疼,他笑著端詳她,裝著毫不在意的樣子開玩笑誇她:“嗯,玉竹這個樣子就足夠了,穿得太花俏要墜了神醫的名頭的。”
玩笑並不可笑,可醫館裏的幾個人都哈哈笑了起來,笑得很用力,很認真,笑聲中卻沒有一點喜悅的意思。
燕青跟著笑,心想其實田家的每個人都在努力裝著快樂平和,裝著已經從悲傷仇恨中走出來。可越是這樣,越讓人覺得他們可憐。
上京城裏人流如織,處處張燈流彩。
觀燈的人委實太多,在長街上沒走多遠,玉竹和燕青便同田家眾人失散了。燕青同玉竹並肩而行,夏草和燕北唯恐跟丟了,緊緊地跟在他們後麵。
人叢中有幾束目光從各個方向投過來,狀似無意地落在玉竹和燕青兩人身上。
玉竹慢悠悠地走著,目光從路旁燈棚裏的各色花燈一一掃過,燕青卻不去看燈,隻是小心地嗬護著,不讓玉竹被擁擠的人群擠到。
他的手忽然被玉竹溫暖柔軟的小手握住,然後輕輕地捏了一下,燕青一怔,看向玉竹,目光中帶著幾分詢問之意。
玉竹卻並不看他,而是指點旁邊的一盞燈,笑道:“燕將軍,你看那燈,上麵是八仙過海。”
燕青心下一凜,兩人私下裏相處時,玉竹一向都是叫他惹禍精的,若玉竹稱呼他燕將軍的話,那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發生了什麼事呢?
燕青隨著玉竹纖白的手指看過去,那兒是一盞八仙過海的走馬燈。
玉竹湊近燕青的耳朵,似是怕他聽不到似的,說道:“這燈畫得真好,鐵拐李的腿竟然真是一長一短啊。”
燕青左看右看,覺得那燈也不過如此,若讓自己來畫的話,說不定比它還更好些。
不過既然玉竹喜歡麼……
燕青正要說把它買下來,就感覺手被用力捏了捏,耳邊有淡淡的熱氣襲來,伴隨著熱氣而來的是少女口中清甜的香氣。
“燕青別回頭,有人跟著咱們。”玉竹的低語聲在燕青耳邊響起,她纖白的小手還指著花燈,似乎兩人議論的是花燈似的。
燕青忍不住笑了,他知道有人跟著他們,也知道這些人的來曆——除了他手下的人,還有康王和監諦司的人。
自從上次玉府和田家同時遇襲之後,不管玉竹走到哪裏,這些人都會跟著保護她。
他很享受玉竹靠近的這種感覺,卻又不忍心讓他的小竹子擔心太久,矛盾了一瞬之後,燕青還是決定不要讓玉竹擔心。
“沒事的玉竹,這些都是保護你的人,有我的手下也有康王的人,畢竟康王的病還沒好利索,他保護你便如保護他自己一般。還有,我還派了好手跟著田伯伯和鬱歡他們,玉竹你就放心吧。”
保護你的還有監諦司的人,不過我當然不會告訴你的,燕青心裏補充道。
握著燕青手的小手鬆開,燕青感覺到玉竹整個人都放鬆了許多。這一次,她的目光真正地停留在兩旁的彩燈上。
真是個傻丫頭,燕青心想,有我跟著,你還瞎擔心什麼啊,本將軍就是再沒本事,打退個把賊人還是沒問題的。
兩人這樣輕鬆相處的時候很少,燕青很是珍惜,他的目光停留在少女的臉上。
在忽明忽暗的彩燈光芒照耀下,少女有些蒼白的臉色顯得紅潤了一些,她的目光好奇地看向兩邊的彩燈,嘴裏時不時喃喃地念出上麵寫著的燈謎。
可能是擔心與燕青失散吧,玉竹的手拉著燕青的袍袖,兩人隨著人流慢慢地向前移動。
燕青的一顆心像浸在溫泉裏一般,暖洋洋熱乎乎的。沒想到從來都淡然穩定的玉竹,竟然會主動拉著他的衣服,像個怕走丟的孩子一般跟在他的身邊。
怎麼說,她也才十四歲,還是個小小的小丫頭啊。
京城中與玉竹同齡的女孩子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回京的這些日子,燕青接受同僚宴請時,也接觸過一些貴女。她們一個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成天除了繡花和胭脂再不用擔心別的,對於那些衣食無憂的貴女們來說,最大的煩惱可能就是買不到錦香閣新出的胭脂。
而身邊的少女呢?想到玉竹可憐又複雜的身世,燕青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
身邊的玉竹第一次露出符合少女年齡的神情,搖著燕青的袖子指向一盞花燈:“燕青你看這個兔子燈做得多像,我記得以前鬱歡也做過兔子燈,不過她做的燈就像一顆大白菜似的,圓圓的笨笨的,好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