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通派了幾個小沙彌來幫著江氏做法事,最後一天出殯時,堂堂的國師大人甚至親自前來為江氏超度念經。
康王為了不給玉竹添麻煩,沒有親自前來,隻打發了人送了一份奠儀。
自從康王知道他的病能夠治好,行事就比以前小心謹慎了許多,玉家和田家遇刺的事情出來後,他更是好幾天不曾出門,隻是將府中的人手一撥撥地派出去打探消息。
所有的人都是過客,來上過香就各自離開,隻有燕青索性留了下來,陪在玉竹身邊,幫著她處理事情。
出了這麼大的事,無論任何言語都是無法安慰的,他隻有自己陪在她的身邊,心裏才能放心一些。
夜自寒親自來拜祭江氏,並沒多說什麼,回去後卻是借著查案之名,從監諦司派了幾名武藝高強的下屬,分別駐在玉府和田府。
玉仕文受寵若驚感激涕零地收下了護衛,來到田家的護衛卻被玉竹客氣地打發了。
她雖然也擔心父親和姐姐姐夫的安危,卻因為知道夜自寒的身份,不想跟他扯上更多的關係。
夜小樓和富貴遲早要起事,到時候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動亂,如果一定要依靠的話,還是靠自己。
待江氏出殯之後,玉竹同田治輝和寶兒鬱歡商量,想讓他們一齊搬到玉府去住,卻被田治輝拒絕。
其實玉竹原本已經想到田治輝大概是不肯搬去玉府的,但終究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想試試看,直到碰了釘子才決定放棄這個想法。
不去也沒什麼。
玉竹親自去挑選雇傭了幾個護衛,又把田家和寶兒家之間的牆拆掉,兩家並成一個大宅子,安排著護衛們分成幾班在府中巡守。
她似乎在一夜之間變了樣子。
玉竹默默地安排著事情,白瓷般的臉上平靜無波,眸中黑幽幽的深不見底。誰也沒有見過玉竹再次露出笑容或者發怒,待江氏下葬後,她甚至連偶爾哀傷的表情都不再出現。
燕青原想著,玉竹煎熬了這麼久,江氏下葬後她可能會病倒,沒想到玉竹不僅沒有病倒,反而變得能幹起來。
燕青為玉竹的變化而心驚,卻又毫無辦法。
以前的玉竹,高興時眼睛是清淩淩的,生氣時眸光是黑亮亮的,卻從未像現在這般,幽深沉鬱如冬日的深潭,冒著寒氣,看不清水麵下的內容。
過完江氏的頭七,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頓晚飯,飯後玉竹給鬱歡找了點事做纏住她,帶著寶兒去看田治輝,向田治輝問起那天晚上的情形。
田治輝瘦得形銷骨立,整個人都脫了形,適才的晚飯他也沒吃多少東西,聽到女兒問起那天的事,眼淚止不住地又掉了下來。
“那天天有點陰,病人不多,我從醫館回來,你娘做了糖醋荷藕和餛飩,我還記得,餛飩是羊肉餡的,她說天冷了吃羊肉身上熱乎……”
田治輝眼中淚水不斷,用袖子擦了擦,哽咽著繼續說:“吃過飯,她拿出幫我縫製的冬鞋,讓我試試……”
玉竹和寶兒的視線落在炕頭的新鞋上,青布的鞋麵,鞋口處繡著壽字花紋,針腳細密,繡工精湛。
隻是鞋麵上濺上了幾滴鮮血,時日既久,鮮血已經變成了褐色。
田治輝也跟著看過去,再次抬袖擦淚,玉竹攔住他,遞給他一方帕子。
“鞋子做得剛剛好,又暖和又舒服,你娘又說起歡兒和寶兒,她盼著歡兒早些生個一男半女,好為張家傳宗接代……”
寶兒掉下淚來,哽咽出聲:“爹,娘她……”
自從江氏死後,寶兒就改口跟著鬱歡叫田治輝爹爹,說起江氏也總是一口一個娘。
幾年來江氏待寶兒如親生子,寶兒自己心裏也極是感恩,沒想到他和鬱歡剛剛成親,正要好好孝敬老人的時候,江氏便遭此不測。
“寶兒你不要難過,你娘她知道你的心意。”田治輝搖了搖頭對玉竹道:“你娘又說起你,說你年歲也不小了,該瞅個合適的人家,我們說起歡兒成親時,燕將軍來幫忙的事,看得出那孩子對你有意,你娘說燕青倒是個好孩子,在杭口縣三年也知根知底的……”
聽說娘親臨終前還擔心自己的終身大事,玉竹神色平靜中帶著幾分淒婉,並沒有半分忸怩。
她和寶兒來是想問問那天殺手的詳細情況,田治輝也知道他們的用意,但他嘮嘮叨叨地將那晚的情形回憶一遍,意在向兒女交待江氏當時的狀況。
兩人聽著心中酸楚不已,寶兒更是紅了眼圈,落下淚來。
“……當時我還笑她,笑她操心多……可誰知!誰知……”田治輝擦了把淚,想起當時的情形。
好一會兒,他才接著說道:“我睡得什麼都不知道,睡夢中聽到她慘呼,驚醒時,她已經撲在我身上,溫熱的血流了我一臉,我……我……”
田治輝聲音顫抖::“那人用力想把她拉開,她卻死死抱著我不放,她的力氣真大,我們被一齊拉到地上,她隻是死死地抱著我,抱著我不放……那人急了,低聲罵了一句,又是一劍刺出,她卻全力弓起了身子受了那一劍,用自己的身子護住了我……”
田治輝泣不成聲,玉竹和寶兒心中都是憤怒和傷心,寶兒更是回想起那晚聽到的兩聲慘呼,第一聲是娘親被刺第一劍,第二聲便是娘親為了保護爹爹,被殺手刺了第二劍時所發出的?
江氏死後,玉竹和鬱歡姐妹倆幫她換衣服才發現,江氏的後背還被刺了一劍,劍創極深,穿體而出,隻是劍傷出口的位置和前麵的傷口離得不遠,當時情急之下沒有看見。
門口傳來輕輕的啜泣聲,不知什麼時候鬱歡回轉來,正倚著門框低聲哭泣。
寶兒過去拉鬱歡進來,安頓她坐在自己身邊,握著她的手。
“我聽到外麵有腳步聲傳過來,那人顧不得殺我,躍到門口去,寶兒和那人打起來……阿離她……她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我問她怎麼樣了,用手摸索著堵住她的傷口,她卻按住我的嘴,不讓我說話……她的力氣好大,後來我聽到歡兒也來了,我,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