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來的路上，沒等鬱竹說到玉仕軒還活著，車子就到了玉府，是以田治輝並不知道玉仕軒還活著，並且失去了一條手臂的事。
此刻田治輝看著這張蒼老的，似曾相識的麵容，有些不敢置信地低聲問：“玉翰林？”
玉仕軒抬起頭看田治輝。
“什麼翰林不翰林的，”玉仕軒搖搖頭聲音沙啞：“我就是一個老殘廢，玉家沒我這號人。”
真的是玉仕軒。
田治輝以前見過玉仕軒幾次，那時候的玉仕軒還指點過他的文章。此時田治輝從這張蒼老的臉上找到了以前的玉仕軒的影子，不禁老淚縱橫。
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玉翰林竟如此蒼老衰弱，這十幾年來，他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玉翰林，你的女兒還活著！你看，你看！”他拉著鬱竹，把她推到玉仕軒麵前。
“這是你的女兒！她還活著！我是江氏的夫婿，玉夫人把她托給了我們！”
玉仕軒抬起頭呆呆地盯著鬱竹。
眼前的少女身形纖細，小臉上滿是淚水，扁著嘴哭泣著，絲毫沒有形象地用袖子擦掉眼淚，纖纖素手扶向他。
玉仕軒看得呆住了。
這少女的眉眼輪廓，瘦削的肩膀，甚至扁著嘴哭泣的樣子，都同年輕時的芸娘極為相似。在她身上，玉仕軒似乎看到了新婚時的妻子。
芸娘嫁給他時才十六歲，死時才十八歲。
生完孩子，他還沒來得及看她一眼，她就死了。
眼前少女的形象同心中妻子的形象漸漸重疊在一起，玉仕軒十幾年來魂牽夢縈的事情成了事實，他反而倒退幾步，不敢相信地看向鬱竹。
鬱竹扁著嘴，委委屈屈地看著玉仕軒。
還不到四十的人，看起就像五十出頭一樣，滿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她，目光中慢慢流露出喜悅和悲痛交織的神情。
玉仕軒上前幾步想要摸摸鬱竹，手伸到半途又停下來，忽然跪倒在地，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老天爺，我的錦兒找到了！父親母親，芸娘，錦兒回來了！”
玉仕軒伏在地上放聲大哭，涕淚交流；田治輝跪坐在他的旁邊，也是抑製不住地掉淚；鬱竹抹著眼淚，用力地去拉兩個老的。
“你們起來，地上涼，快起來……”
“這人是瘋了……”路旁經過的行人說，幾個閑著沒事的人聚過來，籠著袖子看熱鬧。
玉仕軒毫無顧忌地大聲哭著，仿佛要把這十幾年的傷痛冤屈都哭出來，鬱竹拉了幾下沒用，索性也不再拉扯，跟著哭個不停。
這兒離開玉家還不算太遠，剛才推倒玉仕軒的家丁快步走過來，認得是玉仕軒同方才的兩個大夫，不由斥道：“你這是做什麼？丟咱們府裏的臉啊！”
又轉向鬱竹和田治輝冷冷道：“兩位這是做什麼？他沒病，這斷了十幾年的胳膊也長不回來，兩位請離開吧。”
說著家丁伸手抓住玉仕軒的衣領，打算把他拖回府裏去：“趕緊回去，別在這兒給咱府裏丟人。”
驀然間家丁的手臂一陣劇痛，接著就軟軟地拿不起來，他愕然抬頭，就見那個神醫小娘子拍了拍手冷冷地看著他。
“再碰他一下，以後你這隻手就別想再動了。”
家丁這才發覺，自己的手臂不僅使不上力，甚至都沒了知覺。
“你，你，你敢打人？他是我們府裏的人！我帶我們府裏的人回去，礙著你什麼事了？”
玉仕軒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隻喃喃地念叨著：“我的女兒回來了，芸娘，我們的女兒回來了。”
鬱竹擦擦眼淚扶起他，又叮囑田治輝：“爹，你去前麵巷口雇一輛馬車過來。”
他們方才坐的馬車，是玉府先前派去接他們的，鬱竹不想再坐玉府的車回去。
田治輝答應一聲去了，這邊的家丁扶著胳膊，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
玉仕軒站起來，整個人還有些迷迷瞪瞪的，忽然拉著鬱竹的手道：“芸娘！”
鬱竹拍拍他的手，隻感覺冰冷異常，她心下酸楚惻隱，低聲安慰道：“爹，我是你女兒。”
“媽呀！”家丁發出一聲喊，掉頭跑了回去。
“老爺老爺！不好了！”
玉仕文正為玉岑的事煩著，聽到外麵的喊聲不由心煩，待看到跑得發髻散亂，還吊著一隻胳膊的家丁更是勃然大怒。
“喊什麼喊，找死啊！”若不是這家丁是玉夫人的遠房親戚，玉仕文就一個巴掌揮過去了。
饒是如此他也沒給這家丁好臉色：“什麼事大驚小怪，沒的惹人笑話，咱們這是玉府，可不是你在鄉下的時候。”
家丁扶著胳膊驚惶道：“老爺，是玉仕軒那老殘廢……”
玉仕文聽得是玉仕軒的事，登時放下心來，他還以為兒子的病又怎麼樣了呢。
不是兒子的事就好，玉仕文漫不經心道：“那個殘廢又怎麼了，上街沒銀子使？去賬房支二兩……不，三兩銀子給他，不是告訴你們了嗎，該給他吃給他吃，該給他穿給他穿，咱府裏不缺養他一個人的錢。”
“不是的老爺，”家丁的胳膊軟得像麵條一樣，隻覺得整個右臂都沒有一點感覺，又掛心著外麵的事，說話都不利索了，喘著氣喊道：“他找到他女兒了，就在外麵！”
玉仕文陡然睜大了眼睛：“什麼？不可能！”
心慌意亂之下，玉仕文連打翻了茶盞都沒發覺，抓著家丁的衣領一迭連聲地問：“怎麼回事？他在哪裏？該不是隨便抓個要飯的就說是他女兒吧？”
“不，是那個小娘子……”家丁哆哆嗦嗦地說，預感到方才自己推倒玉仕軒的事情怕是嚴重了。
“小娘子叫那殘……啊不，玉仕軒，她管玉仕軒叫爹！”
“廢話！”玉仕文抬手給了家丁一個耳光：“他的女兒當然是個小娘子！便是冒充的，也是女子才行！”
家丁被這一巴掌打醒，反而口齒伶俐了起來：“不是啊老爺，是那個大夫，老爺請來的神醫小娘子，她說她是玉仕軒的女兒！”
“神醫小娘子？”玉仕文反而平靜下來，推開家丁向外走：“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