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微眯起星眸,目光透過綿密的雨幕,深深的凝視著她。
雲台上並未亮燈,駱青瑤手中提著一盞燈籠,火光映照之下,那張臉看起來熟悉又陌生。
比初見時又大了許多的白馬站在她身旁,那雙眼如人一般,透出警惕和深深的戒備。
這一世,她並未有知心好友,也未曾有過喜歡的坐騎。
從她回來,所有人的命運軌跡都發生了改變,不止是他,還有容墨。
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早的遇見她,為她心動,為她癡迷。
容修苦澀的掀了掀唇,微微側眸,神色淡然的掃了一眼白霜和師妹月靈,抬腳朝駱青瑤走去。
她隻有她活著那一世和這一世零碎的記憶,前九世她都忘了,無論她想知道什麼,他都願意告訴她。
能夠回來已經是在逆天而行,又何須諸多顧慮。
駱青瑤目光清冷的望著他,暗自運功戒備,左手搭在裂風的背上,右手提著燈籠,漠然等他靠近。
襄王妃受了她一掌,竟然還活蹦亂跳的,修羅門中之人,當真全是變態。
“瑤瑤。”容修停在她麵前一步開外的地方,徐徐伸出手。“我帶你去個地方。”
駱青瑤眨了眨眼,翻身騎到裂風背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上來。”
容修抿緊了唇瓣,抬腳跨上裂風的背。
“裂風,把那兩個女人甩開,本國師不想看到她們。”駱青瑤輕哼一聲,俯身在裂風耳邊道:“回城郊明月庵。”
裂風揚蹄,徑自從雲台之上踏空而去,轉眼不見了蹤影。
白霜沒法運功,氣得恨恨咬牙。“臭不要臉,勾引我的墨哥哥不算,還要引誘秦王!”
襄王妃月靈睨她一眼,閑閑的口吻。“容修他不是那樣的人,你要罵那小和尚便罵她好了,別扯上我師兄。”
白霜一噎,眸光沉了沉,掉頭走下雲台。
要不是她說,今夜容修會抓住駱青瑤,她才不會大晚上跑雲台上淋雨吹冷風。
“你站住。”月靈叫住她,晃著手中的軟鞭,不疾不徐抬腳過去。“我師兄最近有沒有在想辦法,抓那小和尚。”
白霜頓住腳步,擰了擰眉,道:“他去過神仙府幾次,不過每次都被陣法困住,那小和尚布陣的手法異常刁鑽古怪。”
“知道了。”月靈垂下眼眸,唇邊無意識滑過一抹冷笑。
那小和尚的陣法,似乎是師兄教的,師兄怎會不如她。
師父說的果然沒錯,他確實太過優柔寡斷,不是當帝王的料。
“走吧。”抬腳跟上去,月靈的臉上的神色緩和下來,主動與她攀談。“你中了什麼毒,為何不能運功。”
“不知道,那小和尚手裏的毒奇奇怪怪,我分辨不出來,每次運功都疼的死去活來,還會吐血。”白霜生氣莫名。“秦王說他不懂藥理,因此沒法幫我解毒。”
“我會。”月靈勾唇一笑,嗓音裏充滿了蠱惑。“我可以祝你一臂之力,讓你成為真正的逸王妃。”
白霜錯愕,下意識回頭看她。
燈籠裏的火苗跳動搖曳,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慘白一片,離的這般近,她卻感覺不到她身上有絲毫活人的氣息。
寒意從指尖蔓延上來,化作冷汗,漸漸打濕了後背。
扭頭避開她詭譎陰森的視線,白霜吐出一口氣,漫不經心的笑了。“聖旨已下,逸王擇日完婚,你能有什麼辦法。”
“別忘了,我的大師姐是誰。”月靈勾起紅唇,笑的妖豔又張狂。“皇帝估計命不久矣,聖旨再寫就是。”
白霜心中一動,麵上卻沒多大興趣的樣子,抬腳走下台階。
聖旨也是人寫的,若皇帝留下遺詔要容墨娶自己,容墨或許真的會考慮也不一定。
月靈點到為止,見她沉默下去,下意識望向宣城的方向。
容修為何會跟駱青瑤走,他是發現了師父在監視他,還是已經知道符文不在他身上?
抑或二者兼有?
——
明月庵。
駱青瑤從裂風背上下來,低頭掏出火折子點燃燈籠,不疾不徐的往大殿走去。
這座寺廟如今隻有師徒二人守著,甚是冷清。
平素幾乎無人來上香,因此廟宇顯得十分的破敗,雨幕之下,處處透出蕭瑟之像。
到了大殿門前,駱青瑤停在廊下,從荷包裏掏出兩顆參丸喂給裂風,讓它自己到一邊玩去。
目送裂風離去,她摘下頭上的帽子,淡然出聲。“你的母妃是不是還活著?容墨是你親弟弟,而且第十道符文在他身上,我說的對麼。”
容修錯愕,沉默良久才輕輕點頭。“他是我弟弟,至於母妃……我也不知她是否還活著,隻知道她被師父困在天命宮。”
跟自己猜到的竟然一樣。駱青瑤舔了舔幹巴巴嘴角,狐疑道:“你是何時得知你母妃被他困住。”
“盤龍陣破之後。”容修扭頭望向遠處,目光幽遠。“母妃是無相門的門主,當年你出生時,師父看到天相有變,遂讓欽天監為你批注。”
又是老國師,為了一統十六國,他當真是殫精竭慮。駱青瑤腹誹一句,沒有接話。
“你娘親是無相門的聖女,母妃擔心老國師將你抓走,於是用計迫使欽天監改口,並招來殺身之禍。被賜死當晚,師父從宮外帶來一名陌生女子頂替了母妃,還縱火燒了母妃的寢宮。”容修說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當時他被宮中的嬤嬤帶走,並未看到母妃的屍身。後來聽嬤嬤說,整個人都燒焦了,根本分辨不出來。
再後來,師父收他為徒,告訴他隻要找到十卷天書殘卷,就能一統十六國。
他努力研習陣法,學習如何領兵打仗,不但親手殺死了母妃,最後卻落得跟容墨一樣的下場。
“除了這些,你還知道什麼。”駱青瑤主動打破沉默。“你母妃在天命宮什麼地方,七星幻影陣破之時,你在天命宮中。”
“母妃被師父藏在地宮之中,並布下陣法。”容修側眸,輕描淡寫的語氣。“除了南柯一夢,還有個幻境也能讓人喪失心智。”
“你是說,他在地宮布了夢魂顛倒!”駱青瑤暗驚。
此幻境比南柯一夢更可怕,誤入幻境,人的魂魄會跟夢中的夢魘之魂互換。
除非能找回原來的魂魄,否則活在人世的那人,無情無欲猶如機器,被設下幻境之人所控。
“瑤瑤,我要入陣去見她,此事你知曉便好,不可告訴容墨。”容修苦笑一聲,徑自轉身。“我要說的就這些,你好好保重。”
駱青瑤抿著唇瓣目送他走遠,並未攔他。
她好像聞到了容墨身上的氣息。
扭頭看了一圈四周,沒發覺有異樣,那股淡淡的伽南香漸漸的也聞不到了。
他入宮跟皇帝商量國事,不會那麼快回來,並且追到這來。
她去了一趟白龍寺,又掉頭來這,就是暗衛也跟不上她。
駱青瑤默默安慰自己一番,提著燈籠緩緩往外走。夢魂顛倒,這麼恐怖的幻境,師父來見她的時候,為什麼提都不提?
是他也不知道怎麼走出那幻境麼……
出了明月庵,雨下的更大了些。
駱青瑤吹響口哨把裂風招來,翻身騎上去,吩咐它回城。
白天去看容旭的時候,他給了一本冊子,被她放在暖閣的書架上,也不知裏邊到底寫了什麼。
駱青瑤心事重重的回到神仙府,把被雨水打濕的鬥篷脫下,渾身發抖的換上另外一件,吩咐婢女準備熱水過來。
容墨不在,屋裏冷冷清清的,感覺特別的空曠。
搓著手跳了一會,感覺身上暖和了些,她找到容旭的給書冊,坐到屏風後隨手翻開。
書冊是用燕國的文字書寫的,不太容易看懂。
翻了幾頁,婢女送火盆進來,說是容墨有交代,明日開始燒地炕。
駱青瑤等她把火盆放好,擺手讓她退下。
容墨簡直太細心了,所以他下午那會跟她生氣的事,她就不計較了。
翹起唇角,她又翻了幾頁書冊,發現裏邊的內容也是跟無相門有關的,當即靜下心,認真的看起來。
容墨一整晚都沒回來,駱青瑤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於是熬夜把容旭給的冊子看完。
書冊上說的內容,跟之前裴綺蘭給她的冊子上寫的差不多,唯一的不同之處是關於第十道符文的。
無相門中有十個聖女,每人身上分別有一卷殘卷。
可以跟門中之人婚配,但不能與外族通婚,尤其不能嫁給皇室中人。
由於殘卷傳女不傳男,若嫁給皇室中人,養育的第一個孩子是男胎,則不會融到嬰兒身上。
可若是第二個孩子又是男胎,並且還是真龍托生,則天下大亂。
容墨是真龍……想到這,駱青瑤一個激靈,後背頓時冷汗淋漓。
難怪老國師要自己殺了容墨,而師父嚴厲警告不許她嫁給他,雙星伴月並非帝星和貪狼伴她,而是她與貪狼伴著帝星。
他們所有人的命格都變了,若她真的嫁給了容墨,一旦帝星歸位,殘卷自現……
“在想什麼,我進來這許久,你都未發覺。”容墨披著一身寒涼的氣息,靜靜站在床邊看她。“你昨夜去了何處,暗衛都追不上你。”
駱青瑤猛然回魂,自然而然的去牽他的手。“我去白龍寺見容修,因為白霜和襄王妃都在,於是回城去了明月庵。”
容墨抿著唇,抽開手低頭把身上幾乎濕透的袍子脫下來,穿著裏衣躺到她身邊,疲憊將她抱住。“跟他都說了什麼。”
“打聽了下無相門的事,還有你的身世。”駱青瑤沒打算瞞他。
“他怎麼說的。”容墨閉上眼,下巴輕蹭她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