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樹的樹枝發出漱漱的聲音,一抹嬌小的緋色身影如蝶般翩然而下,穩穩落到院中。
南宮瑞也從樹上下去,不動如山的站在廂房門外,冷眼看著發色已經變得烏黑,麵容仍蒼老幹枯的司徒妍。
之前老國師前來抓人,不料裂風發狂,不但將他打傷,還把他帶來人的打殘了好幾個。
沒想到,這次出麵的人,竟然是師父。
“孽徒,看到師父不下跪拜見,實乃大逆不道!”司徒妍眯著雙眼,身上殺氣凜冽。“本聖女今日要帶走那丫頭,攔者死!”
“就是死,我也不會讓你帶走小神仙。”南宮瑞毫無懼色。
青岩和景煥都沒動,裂風也沒動。
院中有片刻寂靜,跟著傳來幾聲打鬥的聲音,不多時,院內便陸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是隨著司徒妍一塊出現的死士。
司徒妍錯愕,濁黃的眸子沉了沉,放出無數的蠱蟲。“找死!”
密密麻麻的蠱蟲從死士身上爬過,哀嚎之聲頓時響成一片。
眨眼的功夫,倒在地上尚有命在的死士,隻剩下一堆破爛的衣裳,地上血水橫流。
景煥不忍卒看的移開視線,劍眉深深擰起。
修羅門的蠱蟲果真名不虛傳!
青岩抿著唇角,不疾不徐的從懷中掏出一隻瓷瓶,倒出裏麵的藥粉。
那蠱蟲湧到台階下方,像似感覺到危險,再不敢上前。
“聖女造訪,寒舍蓬蓽生輝,隻不過蟲子就不要帶來了,青某吃素。”青岩冷笑勾唇,在那些蠱蟲尚未折回去之前,再次撒出大把的藥粉。
司徒妍臉色驟變,把剩下的蠱蟲召回來,轉身逃走。
誰都沒去追她,南宮瑞望著一地的蠱蟲屍體,後背隱隱冒出冷汗,不斷祈禱那小和尚快些醒來。
他死也不要回到師父身邊,若是回去,他的下場恐怕要比方才所見,還要慘上幾分。
師父當年強行將他帶走,還用他的身體喂食蠱蟲。如今他叛逃離開師門,被抓回去肯定生不如死。
“你倆守著外邊,我進去瞧瞧。”青岩拍掉手上的藥粉,推開廂房的房門,抬腳入內。
“她還是沒醒。”容墨坐在榻前,捧著駱青瑤的手細細啄吻,神色黯淡。
青岩斂眉,坐到他身邊,不由分說的將他的手拿下,細細為他診脈。
催心蠶蠱的蠱毒盡解,並且內力大增,火蓮丹的效用當真名不虛傳。
放開他的手,青岩轉頭將手指搭到駱青瑤的手腕上。
品了片刻,他收回手,狐疑的望著容墨。“你對她做了什麼?”
她的脈搏比先前強了許多,內力似乎也在漸漸的恢複過來,看情形,應該很快就能醒來。
容墨抿了抿唇,將自己喂她喝裂風的血一事說出。
“最多一兩日,她定能醒來。”青岩留意到他又將駱青瑤的手握住,眼底隱隱多了幾分不悅。“男女授受不親,師妹如今的身份是僧人,逸王如此待她,可否有替她想過,如何麵對世人的指指點點。”
“她是本王的王妃。”容墨閉上眼,嗓音嘶啞。“本王絕不會讓她受絲毫的委屈。”
青岩眸光沉了沉,起身開門出去。
師妹不笨,也不是像是會傻傻讓人騙的樣子,隻是他仍然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
容墨苦笑著扯了扯唇角,將駱青瑤微微發涼的小手捧進掌心,溫柔輕吻。
青瑤,你何時才會醒來?
——
南柯夢境。
駱青瑤坐下廂房門外的廊下,出神的看著頭頂的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方才有一瞬間,她感覺到了一股來自夢境之外的力量。
就好像她之前元神出竅,被困冰宮中那般,想要將她帶出去。
難道是容墨已經醒來,並且用自己的血給她招魂?
收回視線,她難掩激動的跳下台階,施展輕功去找容修。
容修不在後院,棋盤和銅鏡都好好的放在石桌上,茶壺還冒著絲絲熱氣。
“容修!”駱青瑤喊了一聲,旋即掉頭往外跑。
他肯定是趁著自己避開,破陣出去了。
出了後院,駱青瑤環顧一圈,按著先前嚐試破陣走過的步法,一路往外走。
走到第九步,周圍的景致大變,出現眼前的又是後院的石桌。
駱青瑤氣的直咬牙,悶悶坐下。
拿起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茶,她望著那銅鏡,心思微動。
她真的很想知道,容墨到底有沒有醒。
伸手將銅鏡拿過來,她還沒來得及咬破指尖,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重重的悶響。
“容修!”駱青瑤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下,不敢置信的回頭望去。“你這是幹嘛。”
“瑤瑤,第六步錯了,要走正八卦位,你重新走一遍就能破陣,師父已經入陣你要快。”容修單手撐著地麵,狼狽站起。
駱青瑤見他如此狼狽,抿了抿唇,當真不管他,而是轉身掠出去。
第六步是錯的……他應該是試了很多次,才找出結症所在。
駱青瑤走到第三步忍不住回頭,不料讓她破陣的人並非容修,而是老國師!
腳步生生頓住,她轉回頭,唇邊浮起冷笑。“你以為我真那麼好騙?”
若方才她沒有回頭,第六步走正八卦位不是破陣,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進入陣眼。
入了陣眼,她一輩子都別想醒來。除非坑神師父大發慈悲,現身救她出去。
不過這種可能性實在太低,是她自己要回來找容墨,成功與否都和師父無關。
他最多隻是推了她一把。
千年之期已到,若她真的找不回容墨的魂魄,就此魂飛魄散倒也不遺憾。
至少……至少她念著他,都是真的情緒,而不是在乾坤棋盤內看到的那般,全是敷衍和利用。
她負了他千年,總算有機會償還。
分神的間隙,老國師淩厲的掌風拍到。
駱青瑤神色一肅,險險避開,纏在手臂上的佛珠順勢甩出。
出手的同時,容修終於出現,挺拔修長的身影掠過去,抱著她急急往後退。“瑤瑤,不可對師父如此無禮。”
駱青瑤心中一頓,狐疑對上他深沉漆黑的眸子。“你在說什麼?”
“他是我的師父,瑤瑤不可無禮。”容修重複了一遍,滿滿的警告意味。
駱青瑤何等聰明,隻一瞬便理解他的意思,大方揚起微笑。“你之前沒告訴我。”
“我的錯。”容修明顯鬆了口氣,虛攬著她的肩膀望向老國師。“師父勿怪,是我不曾跟瑤瑤言明。”
駱青瑤很配合的垂下腦袋,弱弱道歉。“容修他不曾告訴我,您是他的恩師。”
“無妨……”老國師擺擺手,自顧坐下。
容修抬高的手落到駱青瑤肩上,力道很輕的拍了兩下。“我們也坐。”
駱青瑤努力了一下,盡量擠出一絲無辜的笑,和他一道坐下。
不得不說,容修演戲的時候,還真挺像那麼一回事。
可以想象,若是自己沒有回到這一世,他會如何巧舌如簧的欺騙這一世的她。
否則,她又怎會看不到容墨的真心,反倒對他死心塌地。
“看到你二人和好,為師很是欣慰。”老國師似乎很滿意他們的關係緩和,隻是看駱青瑤的眼神,依舊犀利陰鷙。
駱青瑤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無辜的表情。
老國師定定打量她片刻,敲打容修幾句,讓他們好生休息便起身離開。
容修摁住駱青瑤的肩膀,不許她回頭,嗓音輕輕的提醒。“他疑心很重。”
駱青瑤眨了眨眼,等著身後的動靜歇了,這才捏著佛珠,遠遠避開容修坐到其他的凳子上。“他並不知道你早早醒來,更不知你想取而代之,疑心何來。”
容修一噎,鬱悶別過臉。
師父疑心誰都不可能疑心他,第十道符文,他一直認為是在他身上。
事實上,那道符文在容墨身上,就算他跟駱青瑤結為夫妻,那道符文也不會顯現,除非駱青瑤懷了身孕。
自從他在盤龍陣破當日醒來,這一世很多事情都變了。
這一世,師父從未布過南柯一夢,而始終沒對容墨動過心的駱青瑤,如今心底眼底都是他。
“心虛啊?”駱青瑤嗤笑一聲,鬆開手中的佛珠。
垂眸的瞬間,周圍的景物在變得模糊,駱青瑤眼皮跳了跳,直覺是容墨在找她,當即起身準備再次破陣。
“師父把破陣的死門改了。”容修攔住她,沉聲道:“再耐煩些,我想辦法破陣帶你出去。”
“不必了,我自己就可以破陣。”駱青瑤黛眉一挑,嬌小的身影閃電般掠出去。
容墨……你說等我回來找你,我回來了!
容修攔她不住,隻好也跟著掠出去,和她一同破陣。
師父等待數百年,終於等來如此契機,隨時都會有可能入陣帶走她。
隻怪這一世的他,當時看不明白師父的野心,才導致容墨散盡魂魄,阻止天書現世。
更害的駱青瑤獨守黃泉三百年,以自己一魂一魄立下毒誓,用千年的時間去找容墨的魂魄,若是找不回便魂飛魄散永無輪回。
她不知道,容墨死的那日,將他的一魂一魄封進縛妖索。
若千年過去,她仍不回來,那縛妖索便衝破龍泉,毀天滅地。
作為罪魁禍首的自己,在黃泉等待千年,看著駱青瑤回來尋容墨丟失的魂魄,看了九世。
也看她失望了九世,所以,空無大師提出那個條件時,他義無反顧的答應了。
斂去思緒,他跟上駱青瑤的步伐,熟料師父忽然去而複返。
駱青瑤及時停下,目光寒涼的跟老國師對視,唇邊滑過一抹微諷的笑:“你師父不是很相信你呢,容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