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嵐將手裏的一個食盒交給了內侍:“勞煩公公了。”
內侍太懂這些後宮女子的心思了,笑眯眯的道:“美人在此稍等,咱家去稟告陛下。”
瓊嵐卻搖了搖頭:“不必了,公公不必說我來過了。”
她說完,看了眼房門緊閉的禦書房,轉身離開了。
內侍有些呆愣。
這些妃子送茶點吃食,不就是想要見陛下一麵獲得寵幸嗎?怎麼這位桂美人倒是反其道而行之,連名字都不讓提的?
想不透歸想不透,內侍還是拎著食盒進了禦書房。
剛剛踏進,就見一地的狼藉。
奏折、書籍、竹簡、毛筆、硯台,砸了一地。
內侍心裏一咯噔,明白萬歲爺又心情不好了,趕緊想腳底抹油的離開,但是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少年已經陰沉開口:“何事?”
內侍隻得站住了腳步,畢恭畢敬的道:“陛下,奴婢是來送些茶水點心的。”
他都已經做好了被皇帝罵“滾”的準備,但是那喜怒無常的少年天子隻是抬起了眼皮,淡淡道:“拿過來。”
內侍趕緊將紅木食盒打開,裏麵是一碟精致的糕點,荷花酥、桂花糕、椰汁芙蓉糕……,還有一盞溫熱的雨前龍井。
微生有琴拈起一塊糕點,問:“禦膳房換花樣了?”
椰汁芙蓉糕是江南那邊的吃食,微生有琴就嚐過一次,是去年冬狩的時候,某個王孫公子家裏的廚子做的,皇宮裏沒有。
內侍低頭答:“回稟陛下,這些茶點是桂美人送來的。”
微生有琴一怔,垂下了纖長的眼睫,眼前所浮現的卻並非瓊嵐的臉,而是鳳翎臨風觀雪的身影。
這時間事當真奇妙,心心念念惦記的人絲毫不把他放在心上,完全無視的人卻一直記掛著她。
微生有琴咬了塊椰汁芙蓉糕,純正的江南味道,甜得發膩。
其實他不喜歡,鳳翎喜歡罷了。
放下糕點,微生有琴喝了口茶,道:“桂美人的賢良淑德,德才兼備,著,晉為昭儀。”
……
“師兄。”陳連霜幫鳳翎將外衫脫下來,隨口道:“我聽聞陛下抬了桂美人做昭儀。”
鳳翎動作未停,隨手從筆筒裏抽了隻兔毫來,道:“你關心這些做什麼?”
陳連霜頓了頓,笑了一下:“我還以為師兄你會感興趣。”
“小孩子的房中事,我為什麼會感興趣?”鳳翎纖長的睫毛垂下,燈光散漫的打下來,在他眼眶下投下森森陰影,帶著疏冷和漠然:“師妹,你最近很不對勁。”
陳連霜本來想笑一下來掩飾,但是心裏那股子憤懣之氣卻怎麼也咽不下去,咬著牙道:“不對勁的究竟是我,還是師兄你?!”
鳳翎蹙眉:“你在說什麼胡話?”
陳連霜到底是發不出什麼脾氣來的,她這輩子也沒有給人擺過臉色,輕歎道:“師兄,若是早知道,五年前,我絕對不會讓你出山入世的。”
鳳翎抬起那雙清淩淩的眼睛看她,裏麵沒有什麼溫度。
陳連霜垂下頭:“師兄,你幼時最愛在化羽樓極目遠眺,希望你不會把自己困在一室之內。”
鳳翎道:“你是想家了麼?”
“我說想家你會陪我回去麼?”陳連霜問。
鳳翎在這些事情上總是遲鈍的,他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陳連霜到底是在生什麼氣,於是歸結為小姑娘想家了,道:“再等我一些時間。”
陳連霜咬了咬唇,沒有回答。
……
成光元年冬,京城下了非常大的雪,入目皆是一片銀白,雪大的宮人們才剛剛掃幹淨,又積了一層。
鳳翎肩上搭著件雪白的貂裘,看著院子裏已經被雪淹沒的幾株藥草,神思遠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遠處微生有琴拉著瓊嵐慢慢的走在雪地裏,宮人們撐著傘,緊緊地跟著,生怕兩位貴人身上沾了雪。
微生有琴抬目看見微生有琴,一愣,“先生怎麼會在這兒?”
鳳翎這人一到冬天就不愛出門,有了家室後就很少住在極樂宮清漏殿了,微生有琴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
鳳翎淡淡道:“來看看,”
視線落在瓊嵐的身上,他疏離有致的一點頭:“桂昭儀。”
瓊嵐盈盈下拜:“國師大人安好。”
鳳翎看著她的眉眼,怔了一下,“桂昭儀,若不是在下就是個孤兒,都要懷疑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了。”
瓊嵐姣美的臉上露出幾分疑惑:“大人何出此言?”
鳳翎單薄的身形立在雪地裏,身邊也沒有伺候的人,肩頭很快就有了飛雪,但是他並不在意,聲音很淡:“沒什麼。”
微生有琴轉頭看著瓊嵐,確實,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瓊嵐的眉眼已經有五分相似鳳翎了。
他記得初見時,隻是遠看著有一兩分相似罷了。
瓊嵐笑了笑,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道:“大人在這裏做什麼?”
鳳翎道:“看雪。”
微生有琴心中微微的歎了口氣,從太監手中拿過傘,撐在了微生有琴頭頂,伸出手緩慢細致的將他肩頭的雪拂去。
內侍們麵麵相覷,又不敢前去阻攔。
“先生出門怎麼不撐傘?這樣是要著涼。“
鳳翎不以為意:“無礙。”
他看了瓊嵐一眼,道:“既然今日見了陛下,在下正好有一事相告。”
微生有琴疑惑的嗯?了一聲:“什麼?”
瓊嵐微笑了一下,自覺的退後了幾步。
鳳翎這才說:“我要走了。“
微生有琴有些怔愣:“什麼?”
鳳翎一身端方,風恬月朗,“我要回蓬萊了。”
微生有琴心髒細微的一疼:“……先生要走了?什麼時候?”
“明日吧。”鳳翎將一個小瓶子放到了微生有琴的手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手太冷,還是瓷瓶不容易被捂熱,瓶子雪涼,直直的要將人心肺都凍住:“這些丹藥,有生肌續命之效,留給陛下,以防不測。人間浮華,十丈軟紅難消,在下該回去了。”
微生有琴臉色蒼白,眼睛裏卻像是燃著一簇火光:“先生今日……是專門來跟朕說這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