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葉銘羽一直是別人羨慕的樣子。
出身高貴，長得漂亮，父母哥哥寵愛，還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
但是這個世界上，哪裏來的那麼多如意。
窗外的蟬叫個不停。
她從深夢中睜開眼睛，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有些自嘲的一笑。
那些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竟然還會入夢。
下人已經準備好了早餐，是水果三明治和鮮牛奶，葉銘羽早上吃東西很少，隻咽下去了半個三明治，葉夫人看見她這樣子，道：“把牛奶喝完才準走。”
葉銘羽隻好無奈的把牛奶喝完了。
葉夫人優雅的咬了一口三明治，問她：“今天打算出門幹什麼？”
葉銘羽說：“周末，當然是約會啊。”
葉夫人歎口氣：“你說，你也跟人家交往了這麼久了，怎麼就是不願意把人帶回來給爸媽見見呢？我們這個圈子裏的孩子，別說是保持五年的關係，就是剛認識三個月也能結婚啊，你想想跟你同歲的小姐妹，鳳家那小姑娘，人家孩子都上幼兒園了。”
葉夫人自從發現花語這個年輕人中的叛徒出現後，就特別喜歡拿花語出來舉例子，葉銘羽根本無法反駁。
她笑了笑說：“可能是我這個人心情比較冷硬？人家三個月就能交心，我五年也比不行。”
其實葉夫人知道女兒一直不結婚的原因是什麼，歎了口氣，還是道：“銘羽啊，我想了想，還是把這件事給你說了。”
“嗯？”
葉夫人說：“沐陽的媽媽……可能是時日無多了，昨天我跟幾個太太出去逛街的時候聽見有人說，就是最近兩天的事情了。”
“雖然近幾年來我們兩家的關係有些僵，但是你沐叔叔一直都是很喜歡你的，我想著，要不然你還是跟我一起去看看你鄭阿姨吧？”
葉銘羽沉默了一會兒。
鄭瑋前幾年查出了骨癌晚期，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好運氣和砸錢的效果了，她要與世長辭了，沒人驚訝，最多就是歎息一聲。
葉銘羽看著麵前的玻璃杯，問自己，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恨她嗎？
恨的。
但是已經淡了。
隨著年紀的增長，她發現很多事情都是必然的，已經發生的事情是無法挽回的。
若是一味地沉湎過去，對誰都不公平。
若是她當年的心智要是再成熟幾分，事情都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人的出生是自己沒辦法改變的，能做的隻是無愧於心罷了，就算她真的是鄧素素的女兒又怎麼樣呢？
這麼多年，總會有那麼幾個難以入眠的深夜，她藏在角落裏軟弱的哭泣，問自己，為什麼那麼多年過去，你還不跟步楠結婚？你到底在癡心妄想什麼？
其實細細數來，沐陽沒有一點錯，他甚至連事情的真相都不知道，他一直溫柔美好，做錯事情的人是她，不敢去見他的也是她。
葉夫人看著女兒的臉色，低聲道：“你不願意就算了，我讓你哥……”
“我去。”葉銘羽一笑。“畢竟從小就認識，鄭阿姨都要病逝了，還是去看看吧。“
葉夫人鬆了口氣，她就怕葉銘羽還是走不出當年的陰影，看她現在這個樣子，應該是放下了。
既然要出門，葉銘羽就回去重新換了一身衣服，給步楠說了一下自己要去探望一個長輩，就跟著母親一起出門了。
沐家是個大家族，人情交際非常複雜，知道了鄭瑋快要不行的消息，很多人紛紛上門探望，一時間門庭若市。
沐盛親自接待了葉夫人和葉銘羽，他已經有許久沒有見過葉銘羽了，看著這個出落的美灔大方的姑娘，在心底幽幽的歎了口氣，道：“囡囡啊，你可是好久都沒有來看叔叔了。”
葉銘羽笑著說：“最近在接手家裏的公司，比較忙。”
沐盛知道這是借口，但是兩家關係尷尬，他也不好多說什麼，而是道：“來吧，我帶你們去看看鄭瑋。”
鄭瑋躺在床上，吊著水，臉色蒼白，再沒有了曾經的咄咄逼人，躺在那裏的樣子十分無害。
她分明和葉夫人差不多的年紀，但是兩人待在一起，鄭瑋要生生蒼老十來歲。
葉銘羽看著她，就好像隔著洶湧喧囂的時光，看見了六年前可笑又可悲的自己。
曾經將她稚嫩肩膀壓得直不起來的大山，已然形容枯槁，用不了多久就要吹燈拔蠟。
沐盛說：“她最近醒來的時間很少，昏昏沉沉，人也不太認得清了，上次非要抓著小月的手喊星兒。”
沐星是鄭瑋的第一個孩子，雖然都沒有成型，但是鄭瑋還是給她取了名字。
葉夫人眼角濕潤，不禁有些難過，畢竟是認識多年的老年，她低頭道：“還這麼年輕呢……”
沐盛對這個妻子其實沒有太多感覺，但是也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聽葉夫人這麼說，歎了口氣：“這都是命。”
葉銘羽一直都沒有說話，打算離開的時候，一直昏迷的鄭瑋忽然醒了，叫了一聲什麼話，太含糊，沒有人聽清。
葉銘羽腳步頓住。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個女人剛剛叫了她的名字。
沐盛道：“可能是要找沐陽或者沐月……她就惦念著這一雙兒女了。”
語氣之中，多少有些苦澀。
“爸，葉阿姨。”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頓了頓，看向了葉銘羽：“葉小姐。”
葉銘羽後背僵了僵，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沐陽從門外進來。
他大學畢業後進了實驗室，已經被評為副教授，麵相上相比以前已經褪去了青澀，但是眉眼輪廓卻絲毫未變，笑起來時有微微的梨渦。
床上的鄭瑋又喊了一聲，沐陽怔了怔，道：“葉小姐，我媽媽好像有話跟你說。”
所有人都愣住了。
葉銘羽想，鄭瑋討厭她還來不及，有什麼話給她說？臨死之前也要臭罵她一通嗎？
葉夫人推了推她：“聽聽你鄭阿姨要跟你說什麼。”
葉銘羽抿了抿唇角，上前了幾步：“鄭阿姨，我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