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亮時,江子鶴騎著瘦驢,上山又下山,過河、平原、丘陵、峽穀。旭日邊,似有宮殿。
近了,確實是。
琉璃瓦,紅白相間的牆,雕像殘肢斷腳,鼎、爐、櫃、桌上覆滿灰,獸皮紙上的繩頭小楷是瘦金體,應為掌權的女性所寫。
江子鶴細細品咂,卷起,放在儲物空間,望著盤虎鎮,簡直是麵目全非,泥濘爛路上鋪了青石磚,搖搖欲倒的木屋早拆了,總喜歡戴帽子的瞎子阿二也許老死了,買豆腐的胖大叔也是,喜歡逗小孩的缺門牙少年此時是否牽著白發蒼蒼的她,蹣跚著。
夕陽下的湖上,白鳥群飛。
喜歡折木劍的小青是否得償所願的負劍浪跡紅塵?…往事一幕幕浮現,江子鶴拴好瘦驢,穿街過巷,行人有的撐傘,有的未撐,有的兩手空空,有的成群、成雙,有的推載著貨物的木車,來去匆匆,一個也不認識。
桐源藥鋪還在吧?離家三裏左右,江子鶴在桐源藥鋪前佇立,以前,是茅草屋,白胡子飄飄的老頭給排隊的人發藥。現在,是瘦高個,冷冷清清。
炊煙嫋嫋,銅環鐵門半開,赤腳少年舀水,長發女人添柴洗肉,男主人閱竹簡,濃眉微皺。少年注意到江子鶴,露出動人的笑容。江子鶴真想說,這裏以前是我家。少年提著木桶,關好門。江子鶴不顧他人異樣的眼神,圍著房子轉了幾圈,每一寸,都有童年的歲月。抬手,不敢叩,男主人把門打開,上下打量江子鶴,警惕地問,“你找誰?”
“老友。”
“這裏沒你要找的人,你趕緊走吧。”
江子鶴靠牆而坐,緊緊地握著木劍。
“外麵這麼冷,你想凍死他嗎?”
“他是死是活與我們何幹!”
“你…”女人氣得發抖。
屋裏溫暖如春,食物美味。院名還叫梧桐院,六棵梧桐蒼勁挺拔,三棵是父親所栽,一棵是姐所栽,自己栽了兩棵。在那個霧氣朦朧,飄著細雨的早晨,自己用鐵鍬挖了八棵梧桐苗,兩棵沒成活,或被這家主人砍了。
經常和小青喂魚的池塘幹涸,飄滿枯葉。
那年夏天,紮著羊角辮的小青偷偷從家裏跑出來,跳到池塘中,像鴨子。自己丟了塊幹木板,她在那端蹬水,自己在這端蹬水。她的笑容如花海,自己置身其中。
江子鶴的眼眸微微泛紅。別院修葺一新,早不是原來的模樣,閣樓也是,一寸寸觸摸,找不到熟悉的感覺。男主人踹翻凳子,女人狠狠地剜了男主人一眼。江子鶴微笑,抱拳,下樓。女人目送,真是個怪老頭。
江子鶴走向黃樓,佝僂老頭在磨刀,不像李三清。“這是李三清家嗎?”
“不是。”佝僂老頭沒看江子鶴。
經常到他家玩,他家的位置確實是這,不會錯!去黃樓後麵的土屋,灰狗狂吠,精瘦男盯著江子鶴。
“我找馬良山。”
“沒有這個人。”
“陳耳認識嗎?”
“不認識。”
幾十戶都搬了。河水渾濁,橋如弓,江子鶴坐著,一動不動。
“你從哪裏來?”江子鶴抬頭,胖男孩的眼神清澈。
“老爺爺,我想吃桂花糕。”怯怯的聲音響起,她大概十歲,髒兮兮的衣服上打了幾個補丁,臉也是髒兮兮的,眼睛很大,正盯著竹簍。戴著鬥笠,挑著竹簍的男人腳步一頓,一群孩子圍了上來。
“楊叔叔,我要綠豆糕。”
“我要棗泥山藥糕。”
“我要核桃酥。”
“我要芝麻糕。“
“我要棗花酥…。”
男人護著竹簍。
金幣不多,給他們買了,也許,得要飯。看著他們的眼睛,雖然一個也不認識,江子鶴還是道:“買。”
男人喜笑顏開,把竹簍放在台階上,拿掉白布。幾十雙手一齊伸向竹簍。江子鶴扔給男人一枚金幣,笑得像孩子。
晚霞滿天,沈剛送完藥,走在街上,總忍不住看女人的大腿和屁股,回到藥坊,癱著。昨天,春醉樓,鶯歌燕舞,小紅倚靠欄杆觀賞,沈剛推開黑臉女,避過肥手,大屁股的襲擊。給了老板娘兩枚金幣,把小紅帶到房間,這才看清小紅的模樣,肌膚粉嫩,化著淡妝,鼻角有幾粒痘痘。她的手指修長,坐在繡墩上,撥動琴弦,旋律空靈。
沈剛的心飛到仙境,忘卻塵世的煩惱,情不自禁地輕撫小紅的香肩,小紅的臉微紅,並未拒絕。夜深,小紅喝了不少,攙著沈剛下樓,差點撞到柱子上。
長街上空無一人,沈剛揮手,“不必再送。”出北門,到樹林吐了。天蒙蒙亮,掙紮起來,必須在天亮前回到山上的藥坊,因為,要給十幾名弟子分配打理藥園的任務。
連續幾天,沈剛睜眼閉眼都是小紅的模樣,無心修煉,藥園的事也不管了。
瀑布飛濺,潭深不見底,沈剛想縱身一躍,振作起來。出身不好,從小就努力修煉,因為怕被家族發配到邊遠地區服勞役。
幾年前,沈天華許諾隻要打敗沈君,就不用到邊遠地區服勞役,竟然輸了,怎麼也想不明白。好在,沈天華沒怪自己。
以此為恥,更努力,可惜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和沈君再戰。踩著弟子的肩膀,爬到管理藥園的位置。“沈君,還得多謝你。”
沈剛插入深潭,冰寒刺骨,忙不迭地遊到岸邊,布置陰陽陣,在陣中修煉,經脈中有些許雜質,專心地清理雜質,清理完,陰陽陣快耗盡元力,無力再修煉,隻得收了陣法。幾次都是如此,以前經脈中極少有雜質,就算有,也很快能清理完。沈剛揮拳,將石頭砸得粉碎,幽火彙集於手掌,撲向大片枯萎的藥苗,瞬間,藥苗被焚燒殆盡,這時,弟子們都離得遠遠的。
北門緊閉,守衛站立如標槍。丁豔躍過牆,落地無聲,騎著黑蠍上山。
背著竹簍的少年看見躲在大石後,一臉恐懼。
朝霞似火,丁豔半跪著捧水喝,擦了擦嘴,過黑地、紅溪、綠林。梯田裏全是藥材,有幾幢白屋,十幾個人在幹活。
入口,波光灩瀲,這是大陣的鎖。丁豔的雙手結印,金色印印波光,消失,手背上飄浮幾十道如蛇的紫光,射入波光中,波光激烈湧動後恢複如初,用破石珠,被吞噬,丁豔臉上的肌肉抽搐,獨眼微眯,錘身鋸齒形的紅光閃爍,砸波光,哢嚓、吱,波光出現裂痕,又是一錘,砸出大洞,山頂,石柱般的黑煙衝天而起,沈家眾多高手必然知道大陣破了,很快會趕來。要速戰速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