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天擎猶豫著開口:“少將軍……我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您。您太像我姐姐了,您現在和她……簡直一模一樣!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沒趕上今天供應的熱水,晚上也睡不著,就想著衝個涼放鬆一下,我也是……沒人指使我,我不是故意的,您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你兩次叫了我‘姐姐’,我以為自己偽裝得夠好了,還能一再被你看出來。也許……我和你有緣。或者,我和你的姐姐有緣。”對方沉吟片刻,又說,“你都知道了,其實,我不是男人。”
“阿雋!”青青吃驚地喊了一聲。
沈雋拍了拍青青的肩,示意她暫時不要說話,又用女性的嗓音對嚴天擎說:“既然你看到了,我就告訴你。我家幾代從軍,祖父他們通過堅苦卓絕的拚搏,不知道有多少人折損在沙場,才到了副將的位置。雖然軍籍家庭在他人看來不值得羨慕,甚至是枷鎖和詛咒,但我的父親很珍惜祖父他們的軍功和榮耀。無奈父親沒有男嗣緣,我是第五胎,還是女孩,而且是雙生的女孩……母親為了生下我們姐妹,也過世了。父親當即決定,對外宣稱生了龍鳳胎,把強壯的女兒當兒子養,然後,繼承家裏的一切。後來,他又擔心兩個女兒互相影響,更害怕長大後看不出兩個孩子的區別,就讓青青的家人把作為女兒身份的孩子送走了,謊稱是……病死了。從此,他身邊隻剩下他唯一的‘兒子’——就是我。我是當男孩養大的,小時候還好,等長大了,父親後悔了,我和他每天都活在害怕被揭穿的憂慮中。但事情已經這樣了,沒有辦法。”
“我姐姐……難道是……”嚴天擎覺得自己還有點兒無法消化沈雋說的話,遲疑著開口,“是了,沒錯啊。我姐姐和您的年紀一樣,外貌一樣,她是父母撿的孩子,就留下來,在我家長大。或許她真的……”
“你姐姐……是家裏人在哪兒撿到的?”青青有些激動地開口,“我祖父祖母當年把阿雋的姐妹送到附近一家條件比較好的人家做小兒媳,那家生了好幾個兒子,大家都搶著把女兒送去做媳婦,再不濟也能留下做工,好歹能保證吃穿。阿雋的姐妹也長得好看,那家人當即決定做三兒子的媳婦,一直小心地照顧著她。可是後來……那家人遭了禍,一撮流竄的契丹人看上了他們的家底,燒殺搶掠,沒幾個人逃出來……後來清理廢墟,大家沒能找到嬰兒的遺骸,不知她流落到了哪裏……我的祖父,臨終時都放不下這件事……他始終愧對那個孩子,更愧對阿雋家的信賴啊……”
說到最後,青青哭了起來。
沈雋輕輕拍著她的背,接著說:“我父親也有這個心結。他一直放心不下那個遺失的孩子,時常念叨,自己後悔了,他覺得自己愧對先母用生命換來的付出。隨著我長大,他更後悔了,要我假扮成男兒,對於所有知情人來說,都是如履薄冰的折磨。大家生怕哪天此事敗露了,那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啊?祖父曾說,我們這家人留在這裏,有報國的赤忱丹心,也是鎖住我們的牢籠。他其實不希望父親為了一份不被世人所關注的榮譽,去犧牲家人的幸福……可是,父親當初沒有聽他的。現在父親也不再年輕,隨著年隨的增長,他體會到了祖父的苦心,他心裏難過極了……”
嚴天擎說:“我姐姐……是街坊通過其他人之手帶回我們那個小鎮的。本來,那家人想留下她,當兒媳養。但她當時病了,病得還不輕,那家人醫治不起,就把她扔在郎中那裏,等著別人想辦法。郎中隻好到處打聽,最後由我父母收她做了女兒。我不知道他們到底轉了多少次手,姐姐才最終留在我家。”
沈雋露出了失落的神色,或許是為了自己姐妹的顛沛流離感到難過。很快,又換上了一臉喜色,跟青青說:“太好了,咱們跟祖父他們有交代啦!一定是祖父他們泉下有知,她還活著呢,而且最終還是被人收留了,她也順利長大啦。”
青青激動地搖著嚴天擎的袖子,急切地說:“你家在哪兒呀?她在哪兒呀?我們能見見她嗎?不不不,她能來這裏和我們相認嗎?”
“她……去年嫁人了……”
青青更急了:“她嫁給誰了?遠嗎?”
“我……不知道……”
青青的肚子都快撞在他身上了,焦急且無奈,轉而罵道:“你是什麼頭腦,木頭做的嗎,石頭做的嗎!怎麼連自己姐姐嫁給誰都不知道!我看你就是騙子!”
“青青,不要這樣。”沈雋拉住了青青,對嚴天擎說,“我和青青能對你說這些,就是願意相信你,我們也很掛念那位姐妹,我們真的很想為她做點兒什麼,來補救對她的愧疚。”
“我真的不知道。前兩年我還在京師做學徒,兩年裏沒有回過家,祖母給她說了一門親事……她不肯,祖母和父親強行嫁了她……我聽,聽一位鄰居說,她被綁進花轎抬走了!我真的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家裏人不肯告訴我!因為我就在京師,她嫁到了京師附近,他們怕我去她夫家鬧事,沒有人告訴我!她嫁到了哪裏,嫁給了誰!”
想起米赬的痛苦,還有自己和姐姐被人隨意安排的人生路線,嚴天擎越說越激憤,聲音也不覺大了起來,嚇得青青放開了他,一溜煙躲到了沈雋身後。
沈雋的神情複雜極了,最終還是歎了一聲:“一旦有了她的消息,你要告訴我們。我大概弄明白了,你別急,咱們都慢慢說。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剛來不久,以一敵九的時候,我就看到你的表現了。我很快得到了你的信息,你父親一年前換你弟弟來替補,說是家裏離不了人。這麼說來,確實講得通,你父親回家就是處理婚事去了,是這樣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