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白頭發。”羅彧坐在他旁邊，將手伸進了他滿頭支棱的短發中，像是要拔去剛才一閃而過的那道銀亮，最終卻隻是摸了摸他的腦袋。
尤徹搖搖頭，從混沌中清醒過來，伸手去抓茶幾上的半瓶飲料。指尖剛碰到瓶子，卻把瓶子戳翻了，瓶蓋並沒有蓋緊，清亮的液體順著茶幾滴到地上。
他呆了一下，縮回手繼續縮進沙發裏，他一點都不想動。
“小小年紀怎麼就長白頭發了呢？”羅彧也沒有管那一桌淩亂，轉身從電腦旁抓過一個款式老舊的背包，翻找半天，尷尬地笑了笑，“好像沒錢了呢，你自己去燒點熱水喝吧。”
尤徹掙紮半天才從沙發裏爬起來，拿起地上的壺恍恍惚惚地走進廚房，地上積灰很多，他一路拖出了長長的腳印。
把水壺放在爐灶上，他抓抓剛才被她撫摸過的地方，這女人眼神真好，這麼差的光線也能看到自己頭上有白發。
水咕嚕嚕地響起來，他坐到小板凳上，看了一圈廚房裏的環境。水池裏堆了很多碗筷，旁邊的櫃子上放著吃剩下的半碗方便麵，一陣陣發出餿味兒，灶台下扔著一些蔬菜，基本都幹癟或者長芽了。這個廚房很久沒用過，一片髒亂。
從學校假期集訓再次回來之後，他沒有回家，鑽進了羅彧的屋子。
他已經在羅彧家裏住了好幾天。
這幾天裏他一直過著很敷衍的日子，每天跟老娘去樓下小飯館吃飯，買很多飲料，後來也懶得下樓吃飯，在房子裏煮方便麵或叫外賣，家裏的碗用完了直接就著塑料飯盒甚至食品袋吃飯。他睡羅林的房間，羅林已經出去跟蘇緋住大半年了，正好有他的容身之地。開始他還每天洗洗澡，後來蓬頭垢麵地癱在屋裏，身上陣陣酸臭。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越來越沒精神，每天睡醒了就縮進沙發裏，或者繼續躺在床上，拿出手機翻翻朋友圈、看看微博、逛逛貼吧，全刷完了就開始看視頻。有人找他聊天他也很敷衍，講一會兒就消失。
作為一隻未來的運動員，他應該每天堅持鍛煉，本不該這般怠慢。
但他就是不想動，什麼都不想幹，也懶得跟人打交道。
不知道羅彧最近在寫什麼，開始對老塔樓的事感興趣了，問了他很多問題，不知道是打算改變還是找靈感。他說的邏輯不清，她還是挺高興的樣子，每天也隻有羅彧不停騷擾他的時候他才會跟人說話。
雖然他在大學裏做著自己喜歡的事，但光憑一份喜歡到底可以走多遠？他也有些迷茫和擔憂。
雖然家裏最終沒有強行更改他的大學誌願，這兩年也頻繁要求他考這個證那個證的，他們覺得想靠玩足球來生活是很渺茫的。無法入選怎麼辦，年紀大了怎麼辦，踢不動以後沒人邀請去做教練怎麼辦？沒踢出名堂耽誤青春怎麼辦？
羅林不厭其煩地跟他講，大學裏玩幾年就算了，以後還是找正兒八經的穩定工作吧。該拿的證趕緊抓緊時間去考，會計從業和導遊都不難，最好拿到教師資格，現在中小學的音體美老師也挺缺的。
“我不喜歡！”
無論是當麵還是在電話裏，他都對著羅林大喊大叫。
喜不喜歡由不得你。你還真覺得你能踢成專業球員麼，選不上你怎麼辦，就算選上了，你也就趁年輕踢幾年，人家也不聘你當教練呢，以後怎麼辦？你終究要回來的，多繞彎路還不如直接一次做好！羅林言辭嚴肅，完全就是尤華劍的語氣。
“我願意！連試都沒試過，你憑什麼說我不行？”尤徹每次都氣得全身發抖。
“你自己掂量吧。”
每次基本都以這句話結束。
如果真像他們說的，以後走投無路還得回來怎麼辦？而且回到這種地方根本就不可能發展的吧。
在學校的時候他可以不去想這些事，但每次隻要回到這邊，他很難不被這些事困擾。即使他不去想，也會有很多人讓他一遍遍想起來。
比如老爹和老兄那兩口子，還有張慧怡，成天問他畢業以後還打不打算回來了。
說實話排除足球的原因，我也不想回來，你們有點兒讓我害怕。
尤徹這麼想，但他從來不說。
水燒開了，嗚嗚地叫起來，他回過神關掉灶子，坐回小板凳對著小半袋幹癟發黑的豆角繼續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響了幾聲，羅林拎著鼓囊囊的袋子進來了。
“緋緋的姨媽拿了些鹵肉過來，給你們一些嚐嚐哈。哎喲，我的天，家裏什麼味兒？”他一進門就皺眉，“我的親娘，你們是不是從來都不打掃衛生啊？”
“你來啦！”羅彧興奮地站起來，“正好我餓了，鹵了什麼好吃的，快拿來讓我嚐嚐！”
羅林掃視目之能視的地方，簡直慘不忍睹。
他有半個月沒回過媽媽這邊了。平時工作比較忙，周末又連著遇到同事結婚，蘇緋家也每周喊他們一起吃飯，他沒顧得上羅彧。
羅彧說不用他擔心，煮麵這種事她還是可以自理的，還餓不死，加上她這兩年表現確實也說的過去，羅林也就暫且放心她一個人在家。
可是，弟弟回來之後娘倆的生活又回歸殘廢級別了。
他覺得自己再晚幾天過來，說不定這兩個人就要開始隨地大小便了。
老天，攤上這種娘和兄弟，簡直不敢鬆懈。
“你們是怎麼在這種環境裏存活下來的？老鼠都不願意跟你們共存的吧，不收拾就算了，好歹開開窗通一下風嘛，你們不難受麼？”羅林放下手裏的東西，頂著房門，“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們買。”
“阿徹想吃什麼，你哥哥來啦。”羅彧在客廳裏大聲說。
尤徹看著灶台上的水壺，默不作聲。
“快說啊，你想吃什麼？吃米還是麵，蓋澆飯、小炒還是黃燜雞，清湯麵、幹麵還是油潑麵？”羅彧伸著頭朝廚房裏喊，“還是水餃、餛飩，烤餅、鍋貼，米線、粉絲？加一點兒麻辣燙？喝牛奶麼，或者醪糟衝蛋、紫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