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很照顧我。”夏微予回答。
聶辰幾乎要哭出來，可他流不出一滴眼淚。從他的意識遊蕩在河麵之上的以後，無論被人遺忘的他有多傷心，再也不被別人提及也好，父母有了新兒子也好，他一個人留在這裏，誰都看不到他，心痛得難以忍受，他還是流不出一滴眼淚，隻能坐在河邊發出誰都聽不到的嗚咽。
我已經死了啊，為什麼還會心痛？
為什麼鬼還有心這種東西呢？
就像夏微予之前說的，非人不是人也還擁有一顆人的心。
人心總會變的，是的，他也變了。
曾經自己是品學兼優的孩子啊，是老師的好助手、同學的好榜樣和父母的驕傲，看到鄰居家裏的孩子很可憐，他還忍不住一次次出手相助，以前的自己也很善良，過去的自己是十佳少年也是少年英雄啊。可過了這麼多年，滄海亦能覆為田，曾經的英雄隨著河水奔流到海不複回，現在留在這裏的他不是守護的英靈，是怨毒的惡鬼。
“聶辰哥，就算讓他們來體會你的痛苦，也什麼都改變不了。如果他們的死訊上新聞，世人大概可以暫時想起當年的你，過一段時間，活著的人還要繼續生活下去。”夏微予的話聽起來依舊殘忍，“仔細想想，你當時一定還深愛著這個世界，是想守護這裏的，所以才無意識的留在這裏吧。但你沒想到幾年後這裏會變成最怨恨的地方，你離不開這裏，別人也走不進來。聶辰哥，你一定很想解脫。”
聶辰張著嘴，通紅的雙眼仍然一片幹涸。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說的都是什麼沒用的空話，你也早就不記得我了吧！你對我的事這麼了解，肯定是看過……你說的那本書！你也是跟那邪門的404一夥兒的，對啊，你也算是那棟樓上的孩子，你能說跟自己完全沒有關係嗎？”
夏微予搖搖頭：“就算出於我的個人意願，我也不希望你這樣。”
聶辰伸手撲下來：“你懂什麼？你又算哪根蔥，你有什麼立場指責我？你們都是一樣的虛偽，你們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他沒想到自己的雙手扼住了夏微予的脖子，並且在巨大的衝力下兩個人一起墜入河中。
他以前試過無數次，隻會輕飄飄穿過別人的身體，自己就跟空氣一般，什麼都抓不住，什麼都碰不到。這麼多年了，他第一次實實在在觸碰到一個有溫度有呼吸活人。
原來能感知到他的人，才能被他觸碰。
這是一個工作日，河邊的人很少，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動靜。
還是那種感覺，這時水裏的溫度比那時更低一些，明明是遊泳健將，卻在這條無數次嬉戲玩耍的河裏窒息了。四肢沉重，頭腦發昏，身體不斷下墜，並被流動的河水卷向其他地方。靜謐的世界，絕望又安靜，恐怖又安詳。
這就是死亡。
這是9年前聶辰失去意識前的感覺。
後來他也一次次繼續重溫著這種感覺，水麵上的世界離自己越來越遠，“那邊”離自己越來越近，那才是屬於他的世界。
夏微予嗆了好幾口水，聶辰已經放開他，跟他一起繼續下沉。
沉了這麼久也沒到河底，這條河真的有這麼深？無法呼吸的感覺已經讓他意識混亂，他吐出大量氣泡，不慎嗆進水之後呼吸道劇痛，水紋中模糊的視線越來越暗。不會就要這樣死了吧，以這種方式，被水鬼拉下水什麼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聶辰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從水裏拎出來，扔在河邊台階上。
夏微予在岸邊咳了很長時間才慢慢緩過來。他手腳並用地爬上台階，並且挪到護欄後麵才安心，翻身仰躺在地麵上。
聶辰什麼都沒說，擰了擰濕答答的衣角褲腿，坐在旁邊。
“你幹嗎救我？”夏微予問。
“我沒打算救你，是你自己漂過來的。”聶辰冷冷地回答，“既然你來了，就別回去了。”
“啥？”夏微予警覺起來，掙紮著爬起來，看清自己周圍的環境後，他全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他根本就沒在墜河後浮上來，他隻是一直在下沉，穿過河底到了另一個世界。以水為媒介，他在這個跟原先的世界背靠背的世界裏浮出了水麵。
天色似乎晚一些，從周圍的影子來看，時間應該屬於下午。不遠處的橋上掛著申奧的宣傳旗幟，旁邊還有宣傳“三個代表”的橫幅。橋上的路燈變矮了，而且顯得很陳舊。周圍的樓都變矮了，河對麵的高層住宅消失了。不遠處三中的校址朝後縮退了一些，本該跟高中部合並的實驗樓又出現在正對河岸的位置。身後草地中央的健身器材消失了，再看腳下的地磚已經不是彩磚了，變成老舊又潮濕的灰磚。
這怎麼看似乎都不是自己剛才墜落的岸邊，這裏確實又是剛才墜落的岸邊，隻不過從記憶裏的建築來說，這是好幾年前了。此時溫度大概有20多攝氏度，比原本的時空熱，夏微予看著身邊的一切卻覺得異常冰涼。
聶辰在暴怒中無意間將不該來到這裏的人帶到了這個世界。
這是真正屬於聶辰的個人領域。
這裏保持著9年前的樣子，正是聶辰離開那天的原貌重現。
“為什麼帶我來這兒？”夏微予問。
“沒想帶你來這兒，我說了，是你自己漂過來的。我以為會像平時一樣，我像空氣一樣穿過你，沒想到可以碰到你，其實沒想推你。”聶辰的語氣還是很冰冷，他現在正鬱悶，夏微予還活著，但活人是不應該來這裏的。
夏微予沒有繼續接話，雙手緊緊握著衣角，他又環視了一圈周圍的景觀，精神高度戒備。從視野上來說，這裏的範圍絕對不止以9年前事發點為中心的一小塊，目測半徑得有兩公裏以上，至少他能看到那麼遠。他看不到的地方還有多遠就有待考證了，說不定這裏已經複製了整個城市，隻不過是9年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