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坐在台下,埋頭寫著剛發給他們的納新表。
除了常規的個人信息,隻有五個問題:你的愛好是什麼?你認為自己的特長是什麼?來東籬的理由?誠實地寫出入學考試成績及分數最高和最低的科目。憑印象盡可能多的寫下迎新午餐時記住的名字。
“這什麼情況?”魯永俊填完個人信息就傻了,五個問題簡直莫名其妙。
“前三個還能理解,第四個關納新什麼事,第五個是湊數的吧?”李曉光說。
“我們現在應該想,怎麼回答這五個問題來討好虎視眈眈的師兄師姐們。”李晴苑補了一句。
“那邊的,不要交頭接耳。”閆嘉卉坐在台上,一個紙團砸向李曉光。
“趕快寫吧。”李晴苑朝他吐舌頭。
這屆新生不像往屆,沒有寬限的時間填寫納新表,不讓跟別人討論,還有兩個副主席盯著他們,限時15分鍾完成,想洋洋灑灑顯擺一下都不行。閆嘉卉端坐最前,葛銘雄踞最後,像監考老師一樣看新生們拿到納新表後神態各異。
主席以外的核心成員跟醬油各部的負責人及副手在旁邊小會議室侯著,他們並不像新生想象中的嚴肅認真,比起正襟危坐地整齊排列在會議桌前什麼的,此時他們歡樂得就像大聯歡,正大聲地討論著當年自己入學時填納新表的事情。
小會議室是整棟樓裏隔音效果最好的,內牆外牆百層厚,就算裏麵的人放著高音喇叭跳最炫民族風,外麵的人也聽不到多大動靜,武裝得實在有點過分。所以,小會議室牆壁過厚,麵積不大,二十來人圍著一張實木大會議桌略顯擁擠。此時有人坐在桌子上拍著桌麵,有人在自己的椅子上張牙舞爪,有人離開座位到處亂竄,卸掉上午的人模狗樣,完全具備待在溫泉旅店的瘋癲潛質。
陳青柏一改往日凡事都要參合一下的常態,縮在角落的筆錄席上緊張地看著霍添,就怕那個浮誇的家夥一高興把他去年的豪言壯語全說出來了。那豈不是笑死人啦,他現在的位置離自己當年的目標不止十萬八千裏。
他一度以為自己可以狠幹一把,像多少年混跡福利院那個巷子一樣,收羅整片無敵手,讓每個熊孩子都追在他屁股後麵喊哥,請他吃零食喝飲料,在他身後麵臉崇拜地看他打遊戲。
但畢竟這裏不是他長大的那條深巷,有著霍添那種牛逼的款爺,夏微予那種神運氣的大佬,任昱麒那種逆天改命的奇男子,還有尤徹那種跟他相看兩厭、總是抬杠、處處攪局的混蛋。
收服這些人就是癡心妄想,自己不變成誰的馬仔已經不錯了。他回想起當時不可一世的氣焰,覺得尷尬症都犯了,他那天夜裏還躺在床上幻想自己叱吒風雲的樣子。
老天,太可怕了,真是天方夜譚。
好在霍添並不是那麼長嘴的人,並沒有說出他當時隻能用笑話來形容的言行,隻是一味地在“想當年”的話題裏插進假期跟表姐去羅馬看遊泳世錦賽的見聞。
不過話說回來,也許人家款爺已經把自己那件事忘了,畢竟人家成天不愁吃不愁穿有花不完的錢,注意力永遠都在享受生活上,大部分時間都在勾搭妹子,跟別人手牽著手肩並著肩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撩撥得每個女孩都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辛杜瑞拉。人家成天穿梭在各色女子之中,哪有功夫理會一條小巷裏長大的土狗雄心勃勃的理想。
說起來,苗苗或許還以為自己在這兒混得不錯吧,那種有奶就是娘的臭小子,說不定現在邊寫著納新表邊想著以後怎麼坑自己嘞。後來苗苗要是知道這兒隨便抓一個人都比自己牛氣,會怎麼想呢?
苗苗會不會覺得自己其實一點都不厲害,再也不會喊自己一聲哥了,他知道那左右逢源的小子絕對做得出來這等沒良心的事。
突然有點開始擔心了,陳青柏默默地坐在角落裏,看著會議桌邊那些四肢亂舞唾沫橫飛的人,覺得他們的世界離自己真遠。
尤徹也沒有加入亂七八糟的吹牛話題,他在陳青柏所在對角線的另一個角落裏,靜靜地坐在茶水櫃上,凝神地看著旁邊厚重的窗簾。除了困倦,他還有點兒在意,他的小夥伴一整天都顯得有些頹靡,現在不在這個會場裏,躲到其他地方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雖然也沒什麼大事,他想了半天還是覺得有點兒擔心。於是悄悄離開小會議室,朋友狀態不對,自己應該去關懷一下吧,第一天正式上任就不在狀態怎麼都說不過去。
這時的夏微予躺在大會議室對麵準備間的沙發上,手按著額頭,費力地回想著,夜裏經曆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夢境。想了半天也隻回憶起一部分片段,銜接不起來,前後與整體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聯係。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場夢裏究竟是什麼視角,似乎一直都在變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場夢裏究竟是誰,更看不清其他人的臉。移步換景的變化,就像被安排進了什麼東西裏,時而親曆親演,時而遠遠觀望,不能靠近,不可觸及。
他還記得最後的時候,自己下著怎麼都下不到頭的樓梯,樓梯間昏暗,隻有每個拐角處的疏散指示燈和頭頂幾近沒有任何作用的昏黃燈光。身後似乎有什麼人或“東西”在追他,他很害怕,想再快一點腳下卻沒有力氣,想呼喊卻隻能呼出微弱的氣流,知道遲早會被抓到,也知道隻是一場夢,他一直都想醒來。但除了一直扶著牆壁和扶手盡可能用力地邁動雙腿,他怎麼努力都醒不過來。
這隻是夢啊,為什麼會那麼害怕?
一直有人跟他一起逃,開始是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夾在一群同樣驚慌的人中,聽著他們嘶叫,被他們碰的跌跌撞撞,再看著他們逐漸超過自己或者摔倒落後。回頭看著造成所有人驚慌的根源,那裏是一片青灰色的朦朧,他一度有著奇怪的想法,是不是很多人都在做著相同的夢,很多人都混進了其他人的夢境裏,然後再脫離出去進入下一個世界?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那種奇怪的想法。
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拉著他一起逃亡。他隻看得見那人的背影,那人卻一次都不轉過頭來讓他看到麵孔。那人的聲音模模糊糊,他卻捕捉到了言語間的含義。不知道是敵是友,或許那人轉過頭的一瞬間,他會看見恐怖的東西,比如剛才正在追逐他的人或“東西”其實現在就在前麵,緊緊抓著他,拉著他不知正在跑向何處,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使勁掙紮,仍沒有甩掉對方緊緊握著自己的那隻手。
身後的東西似乎已經很近了,他很急,就在這時樓梯轟然坍塌。坍塌的樓梯成了絕壁,場景又一次轉換了,他抬頭看得見頭頂的密林和詭異圓月,黑雲浮走,一直嗡嗡響的世界瞬間安靜。
他沒有直直墜落下去,因為那人還抓著他的手。那人終於轉過身對著他,他仍看不清那人的臉。
“放開我!”他高呼。
喊出來就愣住了,掉下去會摔成什麼樣啊,或許摔死之前就先嚇死了吧。等等,這隻是一場夢吧,掉下去或許就可以清醒過來了!
“放手!”
那人不知對他說著什麼,看得見開合的嘴唇,卻聽不到任何聲音。那人抓著他也很費勁,身體慢慢朝崖壁伸出來,還是沒有放開手。過了很久依然隻能看見那人開合的嘴,他嚇得一句話都喊不出來了,那人的軀幹……竟然無限長!
像蛇身人一樣,不不不,絕對可以超出蛇的比例上萬倍!
那人抓著他的手,跟他一起朝黑漆漆的地方墜落下去。
“喂喂你死了沒?”一個聲音硬生生擠了進來。
那個夢最後的印象就是他掉到了最底,身體輕飄飄的,沒有發出任何撞擊聲,他靜靜地躺在崖底,平平展展毫無損傷,卻戰栗不止。
“沒事吧?”
有人拍著他的臉,他睜開眼,燈光刺得雙眼劇痛。
“還活著吧?”尤徹嘴爛地說,“折胳膊斷腿沒,脊椎壞了沒,腦袋破了沒?”
適應了光線之後,發現自己躺在地上,他裹著被子從上鋪掉下來了。尤徹蹲在旁邊歪著腦袋看著自己,頭發蓬亂。
“動一下手指和脖子,再活動一下胳膊腿,哪兒摔壞了沒?”尤徹把手伸到他頸下,捧著後腦把他扶起來,一手汗涔涔的。
尤徹覺得有點奇怪,這家夥平時睡覺特老實,跟死了似的,睡下的時候是什麼樣第二天還是什麼樣,別說翻身從床上掉下來,他連胳膊腿都很少伸展。
話說尤徹返校第一晚拍了一宿蚊子,他們這屋窗戶開了一個假期,除了打掃起來頗費功夫,還藏了成群的蚊蟲。對於他來說最不人道的就是蚊子光吸他的血,隻要他在,什麼東西都不往夏微予那邊飛。
他打著瞌睡跟蚊子作鬥爭,聽上鋪那兄弟睡夢中呼吸有些急促,他在想是不是做噩夢了,要不要叫醒來著?他還在考慮著,那家夥就直接從上麵掉下來,嚇得他瞬間就不瞌睡了。
“要不要緊?”尤徹問。
夏微予這才徹底清醒,並沒有被什麼東西追趕,他還在自己的宿舍裏,沒有樓梯也沒有崖壁,隻是不知道怎麼從床上掉下來了,覺得腰背很疼。
“說句話啊,沒摔壞吧?”尤徹撐著他的背,另一隻手在他眼前晃晃。
“沒事,還好。”他沉悶地回答,“幾點了?”
“我看看……三點多了,哎媽,據說這會兒陰氣最重,你是不是被什麼髒東西上身了!”
“快睡吧,還能睡好一會兒。”他站起來爬回床上。
尤徹看他手腳沒斷,暫且放心,打著哈欠去按門口的開關。
尤徹關了燈,他縮進被窩裏,心裏莫名難過到無法忍受,痛得每次呼吸都止不住顫抖,控製不住的眼淚滑進枕頭裏。他咬著嘴唇,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失控,細想之下,每個細節除了慌張並沒什麼特別之處,為什麼會這麼害怕?
終於從那個夢境醒來之後比夢中還要害怕,他不敢回想一張張泛著灰青色的朦朧麵孔。
恐懼和絕望淋漓到這個地步,他有種詭異的預感,那場夢似乎有一個不可抗拒的名字,被稱為……
命運。
充滿刺激或者恐懼的夢對於他來說其實是常事,他頂多渾身冒汗醒過來,從來沒有一次反應如此劇烈。
是什麼意思啊?
他透過指縫看著天花板,準備間的燈光是暖黃的,比宿舍裏醒來時刺眼的冷調白光柔和得多,當時的恐懼感終於慢慢消散殆盡了。
“你二半夜到底夢到什麼了?”尤徹推門進來,“你一天臉色都不太好。”
“沒什麼,隻是被你煩的。”
“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尤徹拉開他按著額頭的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不舒服?生病了?半夜摔到頭了?”
夏微予不搭理尤徹,把頭轉向沙發裏側。
一個假期沒人打掃,即使擦過好幾遍的沙發上也盡是灰塵的味道,像那場夢一樣讓人莫名焦灼低落。夏微予把懸空的腿蜷進沙發,有點昏沉。
“你怎麼啦?”尤徹陰魂不散地追問,坐在他背後把他當成靠枕,“該不會是第一天正式上任太緊張了吧?”
“隻是被你煩的,你要滾遠點兒或許我就好了。”
“你這人怎麼不知好歹呢!大爺是關心你!”尤徹使勁朝後擠了一下,“換別人誰理你要死要活?要不是看在多年交情,我也懶得管你。”
夏微予手撐著靠背頂他一下,把他從沙發上擠下去,說:“那你就出去,讓我休息一會兒,別老過來煩人。”
“冷氣別開那麼大,都入秋了,晚上躺這兒也不知道帶件外套,回頭感冒了,你就睡過道裏,千萬不要傳染給我。”尤徹從茶幾上撿起遙控器,把空調關掉了,“現在睡死你得了,看你晚上還能睡著不。”
“別吵我,隔壁資料室有電腦,無聊就去上網,要不就出去。”夏微予合上眼睛,繼續在腦海裏重播那個夢,他希望想著那件事可以接著繼續夢下去,他想隻知道那個夢最後是什麼。
尤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確定他真的準備小睡一會兒,輕手輕腳回到小會議室隨手拿了一件外套蓋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