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靜一靜,請靜一靜。”閆嘉卉喊了一嗓子,“我們有話要跟大家說哦。”
她的聲音穿透力極強,以一人之聲蓋過全場,並餘音繚繞,回蕩在每個人的頭頂上和耳蝸裏。
新生們都轉過身看聲源處,終於可以開飯啦?麻煩你們飯前發言短一點哦。
有人跟她並排站起來,身高和長相很尋常,穿著全套校服,禁欲感爆表地把襯衣扣子老老實實係到最上麵一粒。他長著一張稚氣的圓臉,膚色勻細白淨,看起來像個初中生。再定睛一看,這不是那個倒水小哥麼!要說跟之前有什麼不同,隻是領子上多了一對金色領針,把掛在脖子上的工作牌換成了金屬的胸牌,讓他看起來稍微成熟了一點點。
“第80級新同學你們好,我是79級的夏微予,現任學生會主席,代表東籬校區歡迎你們的到來。”他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扶著旁邊人的椅背,表情繃得很緊,似乎是有點兒緊張,非常簡單地介紹了圓桌上的核心成員和各部門負責人,“以上為這屆學生會主要成員,還會持續跟大家打交道,今後請互相指教。”
圓桌上的人在他的介紹下,走馬觀花一樣站起來又坐下,新生們看得目不暇接。
“大家一路勞頓,飯前的話就不多說了,記得晚上7點帶上紙筆和一吋照片到大樓6層,要求和注意事項會在那時詳細說明。”夏微予拿起筷子敲了一下麵前的盤子,“各位請用餐。”
新生們都傻傻地張著嘴看著他,感情倒水小哥真是這地方的土皇帝啊,這還真是完全沒想到啊。當時大家都跟魯永俊他們差不多,猜測過霍添、戚偉超、李君茹,甚至還有人以為是滿場子飛竄的洪小兵。
“哎喲喲。”李晴苑小聲叫出來,“我們都猜錯啦,一個都沒對喔!”
嗐,看看那邊那些人,怎麼湊成一桌的?就先不說倒水小哥跟參天樹、鉑金毛那些熟臉了,這屆學生會的人性格差得也太大了吧。報名結束後,有的人連繃都懶得繃了,在那閆胖子的帶領下,笑得像鬼一樣。還有的人斜著眼睛看人,更有甚者,帶著新生插隊的那位表情就像死了爹媽。那個禦姐也沒再瞅見,還真是李晴苑所說,人家現在不是學生會成員了。
啥?
你說高年級列席的還有其他人?
那都是什麼鬼,記不住!
“79級的?”魯永俊念叨,“隻高了我們一屆,可以連任兩年誒……我決定了要去抱他大腿。”
“人家周圍一群彪形大漢,你信不信旁邊那個尤秘書削了你。”李曉光說。
“是吧是吧,你們也發現了吧,區區一個秘書處成員耶,又不是掌官印的,居然坐老大旁邊!可見對他多麼重視啊!”“我看那明明就是寵溺!剛才不是還扶著人家的椅背嘛,為啥就扶著他不扶其他人嘞?”“超萌!冷清係和狂野係,最可愛啦!”“真的真的,之前尤秘書那眼神真是秋波流轉啊!”
旁邊坐了兩個腐妹子,已經偷偷觀察身後的圓桌很久了,此時正激動不已,聽到旁邊的人談論到她們的關注點,完全不顧及他人地說了出來。
李曉光朝身後悄悄看了一眼,尤秘書正在用準備殺人的目光看著這邊,他的脊背瞬間一片冰涼,尷尬地笑道:“呃……小聲點啦……”
話說妹子,你們的注意力到底放在哪裏啊……
大家都覺得場麵這麼嘈雜,還四處都有人在走動,去前菜區挑吃挑喝,誰會聽見別人的談話?
誰聽見都無所謂,讓閆嘉卉聽見就有所謂了。
“小尤秘書,老實交代你最近是不是思想出問題啦?”閆嘉卉眉毛誇張地抖動著,一臉超賤的表情。
“出什麼問題?”尤徹莫名其妙,“我最近挺好的呀。”
“有人腰疼,他的舍友還打著哈欠,一臉沒睡醒的樣子……該不會有什麼隱密的事吧?”閆嘉卉用筷子指著尤徹,語氣充滿曖昧。
“講點良心啊!”尤徹本想拍桌子,手落了一半又變成拍大腿,“這個人昨晚不知道夢到啥,從上鋪掉下去閃到腰。宿舍一個假期沒關窗戶,我打了一宿蚊子,每次都是隻要我在就不咬他啊!有一點起碼的同情心好不好!”
“喔?”閆嘉卉一邊順手偷著旁邊葛銘盤中的肥美魚片,一邊不懷好意地看著尤徹,“你那麼急著解釋幹嗎?”
“喂喂喂你跟她講清楚好不好!”尤徹看夏微予還慢慢地嚼著壽司就想掐死他,“別這麼無動於衷好不好!你看她胡說啥呢?你們簡直氣死我了!”
夏微予的視線左右轉轉,突然意識到已經沒有人會替他們解圍了,會攔著閆嘉卉不讓他們難堪的那兩個人已經牽著手一起離校了。他突然有點尷尬。
現在自己才是這地盤上的老大,在這種團簇的環境下,一言一行都備受關注。看閆嘉卉興致勃勃,尤徹捶胸頓足,他有點困惑。知道閆嘉卉就是喜歡嘰嘰喳喳、惹事生非,有些腐宅,還以逗尤徹為樂,她就喜歡看尤徹臉紅脖子粗地捶胸頓足、辯解起來又很笨拙的樣子。有時她逗尤徹就會牽涉自己,玩笑開多了,還真有人看他們的眼神都不對了。每次這時候,通常都是王誌淩像摸小動物一樣摩挲著閆嘉卉的頭頂,語氣溫吞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別鬧啦,玩笑不能過頭哦。閆嘉卉就像被提著後頸的小動物,立刻安靜下來。
尤徹見他毫無反應,急得想騎到他頭上爆捶一頓:“你說句話啊!”
“食不言,寢不語。”夏微予說。
閆嘉卉興頭之上突然覺得有點沒趣,她也忘了雖然自己是師姐,但夏微予已經是老大了,再繼續拿他開玩笑似乎有點不合適。她趁著搶葛銘和鄭星盤裏東西吃的空蕩不知不覺轉移話題。
圓桌上的人都沒再說話,剛才夏微予的語氣聽起來怪怪的,大家都不約而同回想起,他是推韓咲墜樓的最大嫌疑人,非常可能他就是凶手。這事兒想想就後脊一陣惡寒,如今這人已得大勢,還是別招惹了。迎新的日子裏讓他丟人,難保哪天又心血來潮,總之以貌取人是不對的,鬼知道看似老實的夜鶯會不會是一隻瘋鳥。總之瘋百靈的凶狠大家以前是見過的,瘋病可能還會傳染,閆嘉卉也挪開了視線。
新生中,幫尤徹倒水的女生轉過頭瞪了閆嘉卉一眼,又對著夏微予翻了個白眼,不滿地輕輕哼了一聲。她的不愉快淹沒在嘈雜中,那邊的桌子上根本沒人注意到她這個小姑娘,連尤徹都沒朝她看一眼。她的視線在尤徹臉上停留了一會,失落地回過頭,盯著麵前的盤子發呆。
尤徹壓根不知道那邊小姑娘的情緒變化,他哼著氣,咬了一大口已經半涼的牛小排。明顯老杜沒掌握島國烤肉的內涵,像平時一樣很隨意地熱熱鬧鬧烤著,一股隻著眼調料不在意材料的味道,跟任玉龍店裏的水準有差別,對於高檔食材來說有點浪費。
這味道很像離他家不遠的兒童公園那條街的大排檔烤肉,粗獷的大媽已經在那兒烤了好多年,從他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大媽就已經在那裏了。有時尤華劍先生會給他一塊錢的零花錢,他就跑去買兩串,蹲在別人攤子底下聞著新烤和烤熟間夾雜的味道,一手握一串,邊吹邊吃。後來大媽的燒烤內容越來越豐富,慢慢從肉串小攤發展成烤鴨腿烤雞翅烤魷魚烤韭菜烤蘑菇炒田螺米酒圓子涼粉肥腸粉酸辣粉冷麵肉夾饃酸湯餛飩炒年糕煎餅果子春卷麻團棒棒雞胡辣湯並存的大攤,全國各地的小吃出現在大媽的攤子上,冰箱裏裝著啤酒汽水,夥計們風風火火地晃著烤串或炒鏟,在客人中穿梭。起家的肉串相較之下嚴重縮水,物價越來越高,後來口感似乎也有點兒不同了。
在這兒偶然吃到小時候的味道,不禁悲喜交加,他又嘟囔道:“師姐,我覺得都是你不好,從你開始,風氣就越來越不對頭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葛銘想忍住笑,忍了半天終究沒忍住,連鄭星也笑,尤徹臉色在各種惡劣的顏色中轉換著,覺得生無可戀。
夏微予默默捂臉,還是卸任吧……
隻有戚偉超一個人麵無表情,垂著眼睛嚼白飯魚片,別人說什麼他都不為所動,完全置身事外。
韓咲的手在他返校前一天才拆石膏,他陪著去的。韓咲的小臂前段曬得很黑,拆下石膏的部分則是截然相反的慘白。
整個假期韓咲都特別忙,他參加了一個補習班,接了送牛奶的活,每天天不亮就出發,下午去校外機構給小學生輔導假期作業,晚上在家裏埋頭複習。他賺著自己的補習費,還有一雙讀初中弟妹的生日禮物錢。
王誌淩和魏秋雁兩家訂婚之前,戚偉超還會給他幫忙,看他特別辛苦,戚偉超一直於心不忍。他總是給自己很多責任和壓力,好像自己要照顧全世界似的。他母親在生下弟弟之後就與世長辭,當時他才五歲,妹妹一歲,他父親在生意不太樂觀的低端商場做銷售員,艱難地照顧著孩子們,那時韓咲就下定決心,一定要照顧全家讓母親安心。
他是銷售員的兒子,卻天生木訥,總是一板一眼,完全沒有遺傳到一點他父親的巧舌如簧。他一直給自己製定嚴格的要求,他有一個完整的規劃,他要一步一步完成,然後實現一個簡單又漫長的願望。到了這一年遇到這種事,他會是怎樣的感受?
戚偉超隻知道他好幾個晚上約自己出門喝最便宜的悶酒,絮絮叨叨說著生活不容易。
“還有超子,無論如何,返校之就安安生生地畢業,別再去招惹夏微予。”韓咲說。
戚偉超沉著張臉,不說話。
“是我們不對在先,不該怨恨別人。”韓咲說。
“他活該!”戚偉超緊攥褲邊。
那家夥憑什麼!有一個王誌淩已經讓人那麼糟心,又冒出個夏微予分走魏秋雁在他身上僅僅停留的一點關心。她明明一開始就發現了他的心思,還經常旁敲側擊,要求他對低年級同學有點兒做兄長的樣子,別那麼小氣,太失風度。不要搞笑,她其實最清楚他在想什麼不是嗎,他就是放不下她,那種小子憑什麼瓜分她留給自己的目光,除了工作上的來往,那混蛋跟她的其他來往還少嗎?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
比王誌淩更討厭,就是看著不順眼,咋地!
韓咲涼冰冰的手放在他頭頂,使勁揉了兩下頭發,又順著腦勺、頸部滑到後背,使勁拍了兩把:“好啦,小夥子陽光點,別老是那樣子。”
“行了別瞎操心,你好好複習。”戚偉超說。
“我不會浪費時間的。你也安心回去吧,以後別那麼毛躁了,也讓我安心。”韓咲的語氣一如既往缺少感情,戚偉超卻有種忍不住要落淚的感覺。
他摟著韓咲的肩膀,發狠地詛咒。
你們都等著,我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