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門,準備回到飯桌上,門開的瞬間她差點兒跟兩個人相撞了。她爸和小姑正扒在門上聽她的動靜呢,小姑在前,一副耳朵正貼著偷聽的模樣。她爸在後,一臉抓耳撓腮的焦灼。她突然開門嚇了他們一跳,小姑反應快,先尷尬地笑了笑。
終於知道之前的不適感是怎麼回事了,不過要表達憤怒自然是不能對著小姑,她瞪了一眼她爸,又關上門退回房間內了。
也太差勁了吧這兩個人!
她沒開燈,坐在地上,望著對麵的案台,爺爺的照片旁邊,奶奶的照片和骨灰盒擺在那裏,還有新年才換的香爐,剛擺上去的貢品。窗外透進的微弱光線下,香燭未燃盡,還剩極短一部分,緩緩冒著白煙。小小的屋子裏都是燃香的氣味,這種味道很熟悉,不少老年人常在家點衛生香,基本也是這種氣味,她小時候並不少聞。
其實剛才的場景前兩年也發生過,隻是站在門口聽的那個是她。
同樣是過年,那年的團圓飯結束後,姑姑伯母們收拾著飯廳廚房,男人和後輩們擠在客廳裏,電視聲開好大,他們也大聲聊著天。李君茹既不想做廚房裏的事,也不想待在客廳的嘈雜環境裏,趁著沒人注意她,悄悄摸回臥室裏。
若無其事地從飯廳的櫃子裏拿了一罐飲料,穿過在地上打滾的小孩子,經過窄窄短短的過道就能回到臥室裏了。在她走到過道之前,經過小書房門口,房門虛掩,大伯父、四伯父和小姑父在裏麵說著話。
四伯父:爸早走了20年,媽也早走了至少5年。
大伯父:是呀,媽操勞了一輩子,爸更是沒享過福。
小姑父:都是累的,上輩人難啊。
四伯父:哪代人不難?我們以後都隻能進養老院,子女哪顧得過來。子女也是,以後肯定也指望不了孩子。身體好的話還好些,不行的話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大伯父:咱媽有多少罪都不該受。
四伯父:說句不好聽的,爸以前非要留下老八幹什麼呀,那時候媽也上了年紀了,生養孩子多難,所有人都勸他不要這孩子了,我們兄妹7個人,也不少了。這個老八又不懂事,到頭來媽還要幫他養孩子。
大伯父:這麼說是不太好聽,如果沒有老八就好了。沒有老八真的少了很多事,媽以後多輕鬆,我們誰都沒讓她幫忙帶過孩子,她跟著那些老朋友去旅遊,跟著鄰居唱歌跳舞,這不都挺好。偏偏在家守著小丫頭,身體還好的那些年都浪費了。
小姑父:是啊,這樣全家也少受罪。
大伯父:以前也跟老八說了,不要跟那個女的混一起,非不聽,還偷偷生出孩子來。他自己不清楚嗎,他能不能養得活。他倒好,養不了還把兩個人全賠進去了,唉。
小姑父:這都是命,有啥辦法?
李君茹站在門口,靠在牆上,假裝玩手機。客廳裏很吵,小書房裏的聲音隻能聽個大概,有些詞句是不確切的,卻也不影響核心內容。到這裏她就沒有繼續往下聽了,她覺得自己挺差勁的,還悄悄聽別人說話。
不過比起聽別人說話這種事,好像說話的人更差勁一點。
她還以為自己聽到這些會很難受,其實並沒有。她感到很平靜,平靜得無喜無悲,內心沒有一絲波瀾,有的隻是一片空白。
回到臥室裏,她鎖上門,什麼都沒想,呆呆地橫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連窗外的爆竹聲都變得很遙遠、飄渺。
多有意思啊,這次自己也變成被偷聽的那個了,還不知道那兩個人聽到了些什麼,會怎麼誤會呢。
看著奶奶在照片上慈祥的笑臉,她又在想了,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自己,對於奶奶來說會不會好很多啊?
今年這個老八回來了,似乎也沒有對這個家引起多大騷動。她卻總是想到夏微予,一個像她爹這樣的人都能跟家人好好過個年,夏微予為什麼就是這麼強呢?諸如“堅決不跟以前的同學聚會”“今年過年堅決不回家”有什麼意義?
老能想到那個人,八成自己是瘋了吧。長得一般,身高一般,不太擅長運動,傻,內斂,別扭,被動,奇奇怪怪的堅持一大堆,又陰暗,小心眼,還有病,這種人,普通的要死,毫無特色,滿大街都是。我跟他還能有什麼關係啊,幹嗎那麼在意他?
這次意外特別在意夏微予的還有一個陳佳琦。
李君茹特別奇怪,陳佳琦跟他說過幾句話沒?為啥那麼關心他,還給他弄點兒錢花,這詭異透了好吧!
陳佳琦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做這些有什麼意義。
她是曾經推開過404室房門的人。對方沒有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但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要求她在力所能及的程度,去追蹤觀察一個人。讓她追蹤觀察的就是這個夏微予,在夏微予讀高三的那一年。
她得到的第一個指示是去某社區參加招聘,毫無懸念她順利被錄用,但整整五年裏,她都沒跟這個夏微予有過任何瓜葛。隻是在做這份工作的一年後,在創建新的住宅區居民信息冊裏,終於看到了夏微予的名字,那時她連交代給她的這個人長什麼樣都不清楚。
她得到的第二個指示是辭了先前社區的工作,考進夏微予父母所在的單位裏,結果一考即中,筆試麵試雙第一。市招,事業崗,當時有二百多人報考,她是臨時接到通知匆匆準備的,沒想到會那麼順利。她想也許是這個指示的背後有助力吧,還莫名了結了她母親的心願。她母親總覺得她做了公務員,家裏就能挺直腰杆說話了,是件有麵子的事。
之所以去過404室,是因為她爸替人擔保受了牽連,賠光家底不說,還恍恍惚惚丟了工作,成日裏叫苦不迭,漸漸的頹敗了。怨天尤人了一段時間,就開始酗酒,她和她媽很著急,又不敢說什麼,說多了她爸就背著她打她媽。她媽開始終日以淚洗麵,也變得消極起來。她爸不打她,因為怕她,她個子高,一冷臉就把她爸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