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車離開了一個個車站,經過了醫院附近的各類市場,經過了最老的城區,經過了兩個大路口,進入了城市最中心,也是最繁榮的商業區。進入商區之後,上下車的流量變大了,不停地有很多人上上下下,還有一個年輕人上車之後直接走過來,坐在了夏微予身上。

雖然年輕人穿過了他,他還是覺得很不舒服。好似可以聞到年輕人身上的氣味兒,呼吸、心跳、動作發出摩擦聲清晰可聞,隱隱還有年輕人的重量,若隱若現。車子的搖晃和響聲似乎更厲害了,年輕人的壓迫感似乎讓他呼不上氣。

夏微予試著推了一下,年輕人並無半點反應,他的手穿出了年輕人的身體,又穿過了站在旁邊的中年人。

即使是他先坐下來的,這個座位大概也是別人的了。

他隻得站起來,穿過密集的人群,朝前走,一直走到車頭的售票員身後,坐在她身後的鐵櫃子上。

很快,經過了商區,路過了過去的一中,也路過了上學腳程不過十多分鍾的夏英蘭家老房子。之後是霍添家以前住過的地方,隻是那裏還沒有建起高層住宅樓,幾天前被追趕時,他去過的那個地下停車場的住宅樓。接下來是政府舊址,還有一個個毗鄰的機關、部委、單位,然後是爺爺家所在的老小區,那裏曾經多是低矮的平房。

經過了一個個、一片片他過去熟悉或不熟悉的地方,車子駛出了中心城區,路過城鄉接合部,到了接近城市邊緣的地方,就是夏英竹的家,那裏基本就是這路車的終點站了。

很多年前,城市很老、很久、很破、很小,就像基本不會擁堵的主幹公路上隻有那幾路公交車,同樣很老、很久、很破、很小。

夏微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回到這個作為他生命起點的地方,自從離開這裏,他再也沒有回到過這裏的家。

等等,好像有過一次……

如同其他混淆的記憶和混亂的契機,他也忘了曾經在這裏發生過什麼……本不該忘記的事。

他覺得有人故意弄亂了他的記憶,把很多關鍵問題從他腦海中擦去,卻擦得並不幹淨。如果是,無疑便是那個“她”,變成了舒盈瑩的樣子,在他麵前眉飛色舞,卻根本沒有學出她的樣子。

也許是“她”讓自己的記憶出現問題,就是為了計劃這場所謂的夢,讓他重新以旁觀的身份經曆過往生命中發生過的那些事。

但,“她”圖什麼?

走進不大的院子,走到最深處的單元,上到2樓,站在門口,夏微予卻沒有走進去的勇氣。

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做,在別人回家的時候跟著走進去,還是試試自己推開門?如果這扇門不會輕易被推開呢?

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竟然摸到了一大串鑰匙,夏英竹家、夏英蘭家老房子、現在住的房子、大學的宿舍、舒盈瑩家舊地下室、工作單位的辦公室和地下室小房間、李君茹家的,而且連東籬校區的宿舍和辦公室鑰匙都在,鑰匙的樣式和材質均不相同,體現著不同時期的門鎖特色,這也太詭異了吧……而且這時他才注意到,身上穿的竟然是這幾年使用頻率最高的一套家居服,外麵披著大學時跟劇團成員們一起買的春季外套,這又是什麼奇異的搭配?

在這之前,他本該睡在李君茹家的床上,因為隻有條內褲,李君茹很嫌棄,於是被逼著穿上了李君茹的運動背心和運動中褲。自己是魂穿了嗎?雖然沒穿著李君茹的衣服亂入,好歹也給一身能出門的衣服吧,剛才難道就一直穿成這樣經過了整個城區嗎?雖然他是透明人,但這也不太好吧。

他拽了拽外套,盡量把家居服遮擋起來。這外套以前基本沒出過門,在買了之後,他一直不太好意思跟那麼多人一起穿,基本作為換季時,在宿舍裏氣溫尷尬的時候保暖之用,套在睡衣之外,一年時間裏也穿不過一個月。後來舍友不小心給他蹭上了鞋油,一直洗不幹淨。後來,舍友過生日的時候又給他用蠟燭燙了個洞,眼瞅著就像和這衣服有仇似的,不斷地破壞它。畢業的時候,他打包好行李,準備送去托運,發現偏偏落下了那件外套,就把它留在櫃子裏,如果有人肯撿就撿去穿,不肯撿的話,怎麼處理也和他沒關係了。

後來他偶爾也會想起那件外套,雖然弄髒了,也破了,那至少也是個留念。隻是當時他不好意思拿出來穿,實際心裏想的是,如果穿著這衣服跟舒盈瑩走在一起,會不會很像情侶裝,怪不好意思的。但是後來再想想,那也是他和舒盈瑩唯一一起買過的衣服了。

當然,現在並不是糾結穿什麼的時候,他猶豫地站在門口,門突然打開了。

當年的紀雲佴打開門,夏微予一時緊張,結結巴巴地叫了聲:“三、三嬸?”

當然,紀雲佴並不是給他開門。

接下來,夏英竹和姨外公提著行李,姨外婆牽著夏姝君的手,他們陸續從裏麵走出來。8歲的他走在最後,低著頭,不情不願。

這就是他被送去夏英蘭家的那一天。

他當然不可能忘記那一天,從那天之後,他的人生方向就完全變了,雖然其實一開始本來就是既定的。

剛滿8歲的他,在城鄉接合部的小學讀完一年級,暑假的尾期,他要跟夏姝君一起,第一次去爺爺家和堂親們見麵。

那一天,他穿了套新衣服,白色的小襯衣,黑色的小短褲,以往他穿的衣服總是有點兒大,顯得又瘦又小。這次穿了回合身的,卻看起來更瘦更小,完全不像已有學齡的孩子。

那時的他也從來沒想過,一旦從這裏走出去,他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沒想到有一天還會站在這個門口,隻是以這種不倫不類的身份,好似遊魂野鬼,並且沒有一個人看得見他,包括幼年時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