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其實……反正現在一時半會兒死不了,要是真死了就算了吧,無所謂了。”夏微予想起了之前那個詭異的夢,對她張了張嘴,沒有講出聲音:謝謝。

“什麼無所謂……你心真大呀。”李君茹迷迷糊糊地繼續聊著,眼睛已經快睜不開了。

“睡吧。”夏微予輕輕地說,關掉了燈。

燈滅之前,她的睫毛陰影顫了顫,熬了大半宿終於閉上眼睛睡著了。

她在睡著之前還短暫地回想了一下,剛才的對話是什麼,半醒半夢的?接下來那段記憶遺失了,和她那晚的夢一起。

當然,李君茹並不知道,從這一晚開始,一切並沒有那麼簡單。

靜謐的深夜。

前方空蕩蕩的街道,前方排山倒海般的灰色建築,前方一晃一晃的路燈,前方熄滅的霓虹,前方閃爍的燈光,前方不知何處的逃亡。

唯有一直無法平靜的呼吸,還有劇烈跳動的心髒,但耳朵裏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到。

尤徹逃跑了,逃家,也逃婚。

距離婚禮還有1周。

趁著那些人都鬆懈了,今晚老爹忘記鎖門,他等老爹睡熟後溜了出來。輕輕地關上門,小心翼翼摸下樓、鑽出院子,看深巷中似乎沒有人影,飛快地逃了出去,又跑過一條街才慢慢放下了速度。之後就沿街走著,一邊買了票,朝火車站的方向一點一點前進。

被關了太久,再次踩著外麵的人行道,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雖然覺得留下兄父去應對張慧怡有些不公平,不過這件事從頭到尾難道就不是不公平的嗎?所有人隻是覺得那是件天大的好事,沒有人問問他的想法,包括後來那些糟糕的事,還是沒人問問他的想法。他也想說服自己,佛係一點兒,凡事總能接受和習慣,這世上大部分人就是在不得不做的選擇和必須放棄中活下來的。偶爾也想成為那眾多的千篇一律的普通人之一,放棄掙紮,卻仍然無法放下不甘心。

他現在不會覺得有多少內疚,也談不上高興,一係列的變故和發展讓他對於那些人愈加麻木,還有什麼可說的呢?隻是他低估了外麵天氣的陰冷,在呢子大衣裏瑟瑟發抖。

在這之前,那條讓人壓抑的深巷,深得就像走不出來一樣。黑乎乎的身後,黑蒙蒙的路麵,黑壓壓的建築,黑漆漆的天空,還有空蕩蕩的內心。

尤徹走在深夜的街上,除了掛上紅燈籠的路燈杆子和偶爾經過的車輛,整個城市死氣沉沉。

死氣沉沉的如同流浪狗一樣的尤徹。

他目光空洞地走在街邊,感到腳下是漂浮的,眼前是飄渺的。

路過的商鋪都關門了,一道道緊閉的卷簾門,連一個讓他進去暖暖的地方都沒有。這就是市中心商業區麼,無精打采,好像所有人都急著回去過年似的,那麼多牌子底下明明掛著24小時營業,都是騙人的。

之後去哪裏無所謂。

隻是不想讓他們如願,接受他們安排,先完成大婚,再工作養家,然後順其自然地活下去。

隻要妥協了一次,不就是次次都要接受了?

如果就這樣回來落地生根,不就是一眼望穿了?

一陣風從建築物之間擠進來,嗖嗖經過尤徹身邊,帶著經過深冬遺留到最後的枯葉,稀裏嘩啦打在他腿上。樓群之外響聲大作,好似這風想要推倒整個商區,並把那些已經熄滅的霓虹燈全部扯下來。

被推著走了幾步,風又調過頭來,迎頭吹了一陣才消散下去。周圍恢複了冷冰冰又靜悄悄的空氣,他抬起頭,隱約看得見一顆星努力又微弱地閃著光。

於是想起大學有一年參加學院組織的活動,在城郊爬山露營。

晚上,他離席了,一個人走在幽靜的小道上,抬頭一片璀璨,是城市中多年都不曾有過的星空。

時空之側,呼吸之間,那片星空似乎離自己很近,仿佛伸手就可觸及。山頭之上,密林之後,又仿佛離自己很遠,遠在那明明暗暗的天邊。

星星點燈,曾經在滿天星光下做夢的少年,不知道天多高、不知道海多遠……

不負責任的誓言,年少輕狂的我,在黑暗中迷失才發現自己的脆弱。星星點燈,照亮我的前程,用一點光溫暖孩子的心。現在的一片天,是肮髒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裏再也看不見。

天其實並不高,海其實也不遠,人心其實比天高……

他站在一處視野開闊的空地,仰望,心裏不覺冒出了幼時經常聽到老爹唱的歌詞。

夜風本習習緩緩,轉而一陣強烈的氣流經過了他的身邊,吹起了他的外套、吹亂了他的頭發,也吹飛了他的思緒。不遠處的樹林發出響聲,不似熟悉的描述,沒有“風吹榕樹沙沙響”,樹林發出了讓人害怕的聲音。他站在那裏,隻聽到了凋落,好似隨風掙紮、破碎的枯葉就在眼前,它們打了幾個轉兒,消失在遠方。

雙眼發熱,兩頰發酸,喉頭發梗,胸口發疼,一切快要流出淚來的生理反應,他真的即將熱淚盈眶。難以描述的心情,不全是激動,也不全是哀傷。

以前,他從來不會懂得一夜枯榮和皎皎星河,就像過去的他隻是充滿幻想和期望,卻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該從哪裏開始。

地平線上,頭頂的漆黑變成很深的灰藍色,繼而變成深藍,又慢慢出現青色,天邊隱約染著一縷橘光。

天在逐漸亮了。

尤徹關掉手機,抽出手機卡,嘎嘣一聲折斷,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但不這麼做一定會後悔。

那些人醒來之後,算了,一切都和自己無關了。

大概也會有很多人在這一夜失眠。

但是,無所謂了。

我是誰?我在哪兒?

夏微予眼前隻有一條過道,刷著半截綠漆的白牆,牆上裝著扶手,大概是醫院。

不知道這條過道有多長,眼前就像高度散光,也像一片迷霧,什麼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