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無言地站了一會兒,舒盈瑩才先邁開步,說:“走吧。”
低落得讓夏微予有些膽戰心驚,如果不出所料,每次她突然開始發脾氣常是這個前兆。
他們無言地走過了車站,夏微予隻是在她身後兩三米遠的地方跟著,並不敢和她並行。
又走過了下一個車站,舒盈瑩放慢腳步停下來等他,說:“今天的運氣真差啊。”
普天同慶的周末,她還是不得不例行去老人家裏探望,如同這幾年的無數次,她很容易從那裏不歡而歸。
她不知道是自己有問題還是那些人有問題,她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被挑刺,接下來就是輪番說教。她認可或不認可的道理,反反複複被那些人說了成千上萬次。歸根到底,她的性格是有問題的,她的脾氣是有問題的,她的思維是有問題的,她的思想是有問題的,她對生活和世界的看法是有問題的,她的一切都是有問題的。
總之大概就是,她馬上就要完蛋了。
還沒到吃飯的時間,她就走了,聽著爹娘追到樓下罵她,她覺得晚上回家也許又是一場語言上的腥風血雨。
要說麻木了,有時候有,有時候仿佛也沒有。
她又去了老房子的地下室,想在那裏平靜一下心情,看到桌上的那本書,突然覺得應該還回去了。
說來奇怪,她總不太好意思自己去那家奶茶店,就叫了夏微予一起。
本想,喝了喜歡的奶茶心情也許會好吧,誰料進去沒多久就被老板娘的那吃人的態度趕了出來。
她覺得這一天自己的運氣真是糟透了。
夏微予聽了來龍去脈,依然不知道應該怎麼搭腔。
似乎她每次心情差勁,緣由總是差不多。
其實他在家裏差不多也是這麼個角色。在爺爺那邊,他是三叔三嬸生的,性子像三叔,習慣像三嬸,不受歡迎。在外公外婆那邊,沒有那家血脈,也不怎麼受歡迎。即使就是父母的這個小家,過了十幾年了,他依然貌合神離,無法放下心裏的擔子融進去。
他經常不知道自己被那不靠譜的三叔生下來是為了啥,把親生的孩子在剛懂點兒事的時候送人,他們的良心難道不會痛麼?
似乎有著約定俗成的默契,從他離開三叔三嬸的家,親生的父母就在盡量避免同他的往來。三嬸真的硬的下心,三叔卻做不到,有時會偷偷出來見他,給他塞亂七八糟的東西,或給點兒錢。
很多人說他不懂事,他這樣挺幸運的,分明就是有兩個家。
他懶得反駁,心有怨憤,並不,兩個都不是我家。
說起來,他可以理解舒盈瑩的抱怨。
他以為類似的心境能安慰到舒盈瑩,但臨到頭來總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他才意識到,;連自己的心情都寬赦不了的人,又怎麼安慰別人?
而且他不像舒盈瑩的性子那樣烈,總是有脾氣奪門而去。他隻會閉嘴不說話,或者到別的房間裏躲起來。除了有底氣對那個把他送人的三叔發火,其他人麵前他一直秉承沉默是金。那些人說久了不見他吱聲,覺得沒意思,過一陣注意力就不在他身上了。
或許像舒盈瑩那樣激進,會導致關係越來越差,但他也想讓那些人知道,他也有脾氣,不是那麼好惹的。但他又確實是可以被隨便招惹的。
有時候他有點兒羨慕舒盈瑩,自己怎麼是個慫人呢?
慫得這種時候都找不到話來說。
“你為什麼有時候這麼啞,有時候不該說的話你又那麼能說呢?”舒盈瑩看著他。
“哪些話不應該說?”夏微予心虛地問。
“你真是個直男。”舒盈瑩說。
她這是……算是罵我?
夏微予更慫了。
“走了這麼久了,你怎麼都不吭氣,我一個人說話就像神經病一樣,自言自語的。”
舒盈瑩的語氣沒有喜怒,夏微予覺得或許她馬上又要罵自己了。
認識她這麼久,其實她的脾氣和江俊傑最相投,她現在卻跟江俊傑勢不兩立。
夏微予回想很多細節,還是不明白江俊傑以前到底是怎麼讓舒盈瑩笑起來的。他也沒有膽量去問,你到底需要什麼?
“你就不會安慰我兩句麼?”舒盈瑩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你這人是從來不會說句好話麼?”
夏微予又慫又懵,被她挽住更不知所措。
“難怪是個母胎單身狗啊,你完全不會討女孩子開心哎。”舒盈瑩說。
她這又算是罵自己了嗎?
“唉,算了,真是個榆木疙瘩,你可真難教,跟個白癡似的。”
榆木疙瘩,這個詞倒是溫和得多。
他低著頭,還是不知道能說什麼。
舒盈瑩看他又窘迫了,很難相信他開大佬朋友的保時捷那天,所行所言能是他所為的。
可能那就是這人的極限了吧?
舒盈瑩想。
有時候覺得他似乎挺有趣的,有時又覺得他大概跟中年人一樣無聊,甚至有時候看到他還覺得有點兒惡心。
舒盈瑩還很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跟安彥去溫泉旅店的那次。
一群那邊校區的人,活脫脫的瘋子。他安靜地待在那群人中間,浴場裏水霧繚繞,一切都朦朦朧朧,而他的眼睛特別亮。即使一張不出眾的臉,完全就是尋常人的普普通通形象,還是印象深刻。
再次見到他,學校的琴房裏。
一個頭發很久沒有打理的、穿著髒皮鞋的家夥,頹頹的,好像剛從網吧裏打夜回來,一副死宅相。
一時間根本就沒認出來,隻是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
知道他是老鄉、還是老校友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似乎就在溫泉旅店見過麵。
舒盈瑩很奇怪,不過三年時間,為什麼一個人的氣質會完全改變,變的差點都沒認出來?
他也從來沒跟舒盈瑩說過,自己以前到底經曆過什麼。
偶爾舒盈瑩會有點兒好奇,不過總是忘了問,那今天趁機套話好了,看看他會不會說點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