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君瞪了他們一眼，抓起桌上的肉夾饃塞背包裏，換了雙鞋子，趕緊跑去趕校車。體育老師甲和乙跟著，出大樓門的時候不忘光明正大地偷看幾眼等男朋友的傅筱窕。她還是長發飄飄、腳踝纖纖，穿著碎花長裙，像文藝片的宣傳海報。
一中踐行校區的日常似乎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當投進屋裏的陽光斜斜的、慢慢地離開了陽台，拉開窗簾，打開窗戶，一陣舒服的風迎麵而來，微微涼。這段時間，白天的室外溫度會超過30℃，陽光下挺熱的，通過窗戶看著一片明媚。不過還沒到6月，風還沒有變得燥熱的。
窗外輕微的風聲，不遠處馬路上車輛的聲音，還有偶爾鳥雀飛過的鳴叫，初夏的下午一片愜意。離太陽下山還早，低年級的小孩放學了，他們開心地跑著，路過樓下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
空氣裏竟嗅到一絲懷念的味道。
小時候的自己背著一個大書包，放學後就沐浴在這樣的空氣裏，在樓下的石凳上墊一本書或鋪一張紙，和小朋友們一起寫作業。
寫完作業就一起跑來跑去，追著別人家的狗，跟著落在樹枝上的鳥，用泥巴樹葉做飯，用花瓣染指甲。女孩子們也跟著男孩一起瘋瘋癲癲地大叫，一起笑著，扮演熱播的卡通形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種無憂無慮的快樂慢慢不見了，大家逐漸很少出門了，不知都在家裏做什麼。或許在玩電腦或者手機吧，可能也在看電視什麼的。
小時候大家都沒有電子設備，朋友除了小夥伴就是花蟲鳥獸。
大家長大了，不能被同學看不起，紛紛用起了智能手機，他們家裏還提供得起。
隻有自己家沒有給自己買，因為提供不起。
提供得起也不想提供。
廖紅媚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家，所有家具都舊舊的，是她出生前就已經存在的。電視機也很小，不是液晶屏，也不是超薄，是頭上乍著兩根天線的老古物。沒有電腦，沒有網絡，這還是21世紀家庭應該有的樣子嗎？
她也早就不是用泥巴樹葉做飯、用花瓣染指甲就能開心很久小孩子了。
這個時代孩子用來消遣娛樂的東西，她一樣都沒有。
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人看不起吧。
因為優異的成績被一中錄取，她是那個院子裏唯一到好學校裏讀書的，她也是最不快樂的一個。
父母不在身邊，家裏隻有奶奶，一個星期隻有不到四塊錢零花錢，背舊書包，住城鄉接合部。
跟班裏其他同學比，她太寒酸了。
就因為窮，就要被人看不起？
她也不是很明白，就記得剛入學的時候她還是很開朗活潑的，成績也好，沒多久就被郝丫丫那夥人盯上了，成天變著花樣嘲笑、欺負她。學校的日子在自卑和惶恐中煎熬，她每晚躺在床上都惴惴不安，不知道第二天郝丫丫又會怎麼讓自己難堪。
廖紅媚害怕去學校。
她的成績逐漸跟不上了，後來又多了物理課，她更學不動了。
不但沒有同學喜歡自己，連老師都不喜歡自己，尤其是理科老師，天天罵自己笨，說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好湯。
廖紅媚在學校裏越來越艱難。
她不知道自己當時到底做錯了什麼，或許就因為大掃除的時候不小心用拖把蹭到了郝丫丫的新鞋吧，但她覺得那是郝丫丫故意把腳伸過去的。
郝丫丫一句話都不說，直接一把抓住她的頭發，把她從講台旁邊一直拽到教室最後，用拖把摁在她腳上，使勁碾了幾下。
有男生起哄：“郝哥，你還幫她擦鞋呢。”
這男生說完，周圍一陣大笑。
幾個平時總跟郝丫丫在一起的女生也圍過來，拿著抹布往她臉上抹，說鞋子擦幹淨了，自然還要洗洗臉。
她朝後躲了躲，又被郝丫丫抓住頭發，使勁拉扯了一把。她一頭紮進抹布堆裏，鼻子裏全是又潮又黴的臭味。
大家都在哈哈大笑，根本沒想到平時一直忍氣吞聲不敢吭氣的家夥，這次怎麼就這麼硬氣，她一把推開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女生。
那女生完全沒防備，狠狠摔在地上，頭還碰到了桌子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
其實大家對她這種事早就不是一次兩次了，或許是積壓太久，廖紅媚這次竟然反抗了。
反抗的後果可想而知。郝丫丫是什麼人，她廖紅媚又是什麼人，被那夥人收拾得更慘了。在場的同學出於好玩或站隊，或多或少也參與了。還有人拍了很多她出醜的照片，笑著說可以拿去鎮煞避鬼。
她披頭散發坐在教室最後麵，亂發遮蓋之下的臉上有一道道指印，掛著兩道鼻血，也掛著兩行無聲的淚。她身上都是髒水漬和鞋印，校服撕壞了，鞋襪濕透了，腳上沉重無比，鞋裏灌滿了髒水。
狼狽不堪大概也形容不了她的落魄。
覺得已經不想再來學校了，早就不想來學校了。
那幹脆不來學校了吧。
從那天回家之後，她還是每天按時起床，背著書包出門，走過一條街，到肯德基爺爺的店裏找個小角落，打開書包自習。
這兩天她待在家裏，在肯德基吹空調得了重感冒，不用去上學，也不用假裝去過學校騙奶奶了。待在家裏就容易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就容易拿過去的快樂和當下的煎熬做對比。
所以郝丫丫死掉就好了，最好死得特別慘。
她學累的時候就撐著臉發呆，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
都是郝丫丫毀了她的校園生活，郝丫丫太壞了。
廖紅媚每次都可以給郝丫丫想出成千上萬種死法。
她拿出藏在書包裏層的一塊布，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包著一枚銅釘。
其實她去過很多次傳說中的那棟老塔樓，從升入初中不久她就去過，那時候郝丫丫剛開始針對她。往後她也去過無數次，沒有一次能達成。她出不起價，也沒有任何價值的東西可以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