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苗苗說謊了。
領導帶孩子出去吃東西確實沒錯，但那孩子已經似乎知道媽媽發生了什麼事，等他過去的時候，小女孩在樓下的院子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一會兒喊媽、一會兒喊爹、一會兒喊貝利的。周圍還有不少人，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悄悄指點著。
他衝上去的時候已經不分黑白了，對著那群人吼了一聲“滾”，緊緊地把小女孩抱住，小女孩抱著他的脖子哭得聲嘶力竭，喊著媽媽。
他覺得自己心都碎成渣了，不忍心去看小女孩哭泣的臉。
現在他也不忍心看這個女人的臉，在他的認知裏，已經把她們當成親嫂子和小侄女了。
雖然從他記事起從來不知道有親人是什麼感覺。
閆嘉卉讓旁邊的兩個女人陪著梁青青，她跟韓咲幾乎是夾著苗苗從屋裏出來，到旁邊的房間。
“老韓，你看咋樣？”閆嘉卉問。
“這不好說，要是傷得重，真有判個幾年的可能。”韓咲說，“雖然她挺可憐的，但是她這麼做實在太沒道理了。首先，沒有人知道家裏的狗到底去哪兒了，如果沒被賣到狗肉店呢？就算給人賣了，也做成菜端上桌了，你怎麼知道進了誰的肚子，又有多少人、分多少次，吃過那些肉呢？再者，就算家裏的狗是被同一個人吃完的，她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是能讓人吐出來，死而複生麼？若是傷害了她的親友還好說，可是為了狗……說實話，我覺得過激了。”
“她去過‘那裏’吧，誰知道她在裏麵聽到的是什麼，可能受刺激了。這話也沒法兒問，鄭星在就好了。”閆嘉卉歎了一聲。
聽到鄭星二字，苗苗渾身一陣惡寒，他還記得自己以前被紀律部那夥兒變態整得有多慘嘞。話說回來因為這件事，他又想起一個細節，剛才閆嘉卉向他介紹這個叫韓咲的警察，他總覺得是不是在哪兒聽過來著……想了半天，他終於想起來了，曾經作為紀律部的變態首腦，據說似乎是有個叫韓咲的被報複來著，摔斷了手影響到高考，當時也是震驚全校。
那時他還覺得真是個神人，幾年之後，這個神人他終於見著了。
現在這兩人互相不願搭理，以後他倆會打交道，而且打很多交道。
不過那也是後話了。
這時的韓咲繼續說：“真不是我打擊你們，她這個行為怎麼說都沒道理，而且當時那麼多人都看到了。我也同情她，聽別人說過，她家裏的事。”
你還同情人家呢，我怎麼覺得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你這一二三羅列的好，聽著跟念報紙似的，你隻有理，你沒有情。
苗苗這麼想。
他第一次見到韓咲，對韓咲沒有什麼好感。
然後梁青青單位的領導和閆嘉卉的領導都來了，梁青青的親戚也陸續來了，閆嘉卉的兩個同事也從隔壁房間過來了。
每個人都不痛不癢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同情，接著開始了誰都不想出頭的話題，一旦被迫討論，人們又急著撇清的責任和關係。說起以後當真進去了，家裏小姑娘怎麼辦，都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態度，親戚們尤其推得厲害。
苗苗站在一邊板著臉聽他們的討論，越聽越生氣。
秦大哥是個多好的人，幫過那麼多人。他走後，誰都不願搭理妻女，想想就覺得心寒。
聽說自己以前也是，父母沒了之後，沒一個人願意收留自己，都推脫家裏困難。於是他自幼留在福利院，那些人不來看他，他也從來不去找他們。不但對於他的去留，據說奶奶病了之後，那些人也沒管過，一模一樣的裝傻充愣，一切都壓在他善良的父母身上。
他就這麼長大成人了，小時候也覺得自己苦，慢慢長大就皮實了。怎麼過不是過，好端端一大老爺們兒瞎矯情什麼！
但乖乖不能像他一樣，小姑娘應該是受盡疼愛的。現在父親沒了，如果真像他們說的，母親也要被剝奪，這些人又這麼薄涼，絕對不行！
他逐漸忘卻的情感又在這個時刻複蘇了。
後麵那些人又討論了什麼，他懶得聽，反正說的多半都是沒意義的廢話。他隻是一直想著那個小女孩，自從父親沒了，突然懂事好多，特別讓人心疼。
他回想起了整個孩提時代，要不是自己皮實強悍，又有巷子裏的扛把子撐腰，上學那會兒還不得給人欺負死。他以前特別喜歡的女孩就成天弱弱的，老被人藏文具、撕作業，他也沒少給人家出頭。
如果乖乖也遇到這樣的事……
絕對不可以啊！
“苗苗，你爸爸媽媽可孝順了，天天給你奶奶燉鴿子肉吃，還經常給我們送呢，好吃得很嘞。”
小時候的夏夜，他跑累了和老人們坐在一起乘涼，大口地吃著西瓜。已經開始癡呆的老奶奶慈祥地看著他，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來。
“阿姨，別跟孩子說那麼多，人早就沒了。”阿姨碰了碰老奶奶，輕聲在她耳邊說。
“什麼沒了，胡說！我中午還吃了鴿子湯呢！”老奶奶眉毛一抖，推了阿姨一把，很生氣的樣子。
據說，自己的奶奶生前和這位奶奶是最好的朋友。
“苗苗，奶奶糊塗了，你先去玩吧。”阿姨揮揮手把苗苗趕走了。
那個時候，他突然對沒什麼印象的父母有了一點興趣，總是纏著那位老奶奶問東問西。阿姨怕苗苗聽了會傷心，要平添多出煩惱，就讓頭腦還清醒的其他奶奶一直盯著這位奶奶，苗苗自然沒有了打聽的機會。
“苗苗，苗苗啊！”
他回過神，才發現那些人都走了，房子裏又隻剩下閆嘉卉和韓咲。韓咲不知道是真深沉還是裝深沉，靠在牆上摸出打火機，去點嘴上叼著的煙。閆嘉卉在自己旁邊，見自己愣神，還不停地用手在眼前晃。
“你發啥呆呢，魂掉啦？”閆嘉卉說。
“我有點兒擔心乖乖……雖然之前我跟嫂子是那麼說的，但乖乖其實啥都知道，你說以後怎麼辦？要是……真的很嚴重，進去了，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