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黃借著幽幽的月光和旁邊屋舍隱隱的燈光,仔細辨認著麵前的這個人。他實在想不明白,他伯舉兄什麼時候在軍中還有位女性朋友了,據他所知,跟他們交好的人裏,並沒有誰是拖家帶口、擁有女眷的。
這麼想著,阿黃更害怕了,問道:“你是人是鬼啊?”
這時,張同罵罵咧咧從裏麵出來了,吆喝著:“哎阿黃,你在磨蹭什麼呢,順便幫我帶一塊燒餅過來,不要甜的!”
一貫而說,阿黃肯定會說“要吃就自己去拿”,這會兒卻沒有任何動靜。他再定睛一看,那黑蒙蒙的地方,咋冒出兩個像人又像鬼的影子來了!還還還拉拉扯扯的???
張同也嚇了一跳,趕緊隨手抓起旁邊的棍子,打算給阿黃幫忙呢。走近一看,卻是個女人,再仔細一看,這不是趙姑娘嘛!
“幹啥呢,幹啥呢你們!”張同壓低了聲音,順手捂住了阿黃正準備叫喚的嘴。
雖然這邊人少,動靜大了,那可保不齊有人要過來呢!這位郡主大小姐跑到這裏來了,讓外人看到,那還得了!!!
“張兄弟……”趙雪旑的聲音都哽咽了,“我想見見……”
“就那兒就那兒!”張同心領神會,根本不等她說完,趕緊指了指自己身後的屋子。
張同早就發現了,打一開始他就看出來了,趙姑娘望著他兄弟的時候,那眼神太明顯了好吧!張同也知道這位郡主是假的。張同知道的太多了,隻是他什麼都沒說。
屋裏的嚴天擎根本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他點起了好幾支蠟燭,比對著先前做的圖紙。圖紙當然不是做完就了事了,他還要把重疊的部分合計著看,看看是否存在偏差。從曆經16個月回到軍中,他每天都在核查這些圖紙。這次,他算著兩張圖上都出現的一個小山包,懷疑峰頂到穀底的距離數據不一致,看得眼睛都花了,又覺得其中一張圖好像大半標記都朝東移位,正回憶著當時究竟是什麼情況,就聽到一個聲音輕輕叫著他。
他不像阿黃和張同疑神疑鬼,心思還在圖紙的問題上,抬頭大略看了一眼,連門口是誰都沒看清,又繼續研究起眼下的問題來。
“你真的好忙呀,難怪你沒時間看看我。”
這句話,嚴天擎連聽都沒聽到,他發現位置偏移的那張圖的問題了,那是完成了一部分之後,又懶得完成跟其他圖重合的部分,就直接套上其他圖描出來的。但套上去的時候,根本沒注意位置沒有對準。那張圖的墨色有細微差別,顯示了不同的完成時間,另一張圖上也被滲入了淺淺的描拓痕跡。這八成是張同幹的好事,那家夥是整支隊伍中最懶的一個。
他鬆了一口氣,如果出現解釋不清的情況,他們可能還得重新回到當地考察。
在他拿起筆準備重新繪製那張圖的時候,一道影子突然出現在桌前,他這才抬頭看清了剛才聽到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趙雪旑站在他麵前,換掉了羌人的服飾,穿著軍中家屬們流行的款式,化著時下流行的妝容,頭發也梳成了青青姑娘的同款,她從一個羌人貴婦變回了普通的大宋女子。
嚴天擎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她,像以前一樣叫她“趙小姐”嗎,還是像張同一樣稱她“趙姑娘”,或者像其他人那樣,她是“趙夫人”?
“每天都這樣忙嗎?”趙雪旑的眼中已有晶瑩的淚光,她輕輕走到嚴天擎身邊,坐了下來。
嚴天擎的屋子很小,隻放得下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口箱子,連多一張凳子都放不下。所以他坐在床上辦公,桌子挨著床,緊緊擠著,既當桌子用,也當床頭放雜物的台子用。這間屋子物品雜亂,到處都是圖紙,桌子上、箱子上、床上,有的還跟他的餐具和木盆堆在一起。趙雪旑坐過來,瞬間覺得這屋子更狹窄逼仄了。
“你長高了不少,也結實些了,現在看起來像個大人了。你說自己這些年過得不好,不過,我覺得你的狀態還不錯。剛才看到你認真的模樣,覺得你還是沒變呀,和以前一個樣。以前我就覺得了,你無論在哪裏,都不會差的。啊,太白哥哥怎樣呀,他很少跟家裏聯係,但他肯定會給你寫信吧?”
明顯,她問趙白,根本不是需要嚴天擎來回答的。嚴天擎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還是沉默地坐著,眼睛盯著圖紙,就像當初趙雪旑到趙白客房裏找他時一樣尷尬。
“你們為了這些圖紙,在外考察了那麼久,磁針……還是繼續偏東嗎?”
嚴天擎木然地點點頭。
“你很忙,沒有來看我,我能理解的。但……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還是說,你這麼不想看見我嗎?”
嚴天擎慌亂地解釋:“不,我沒有!我……隻是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和您說什麼。”
“你說這些年過得不好,發生什麼事了?按道理,你原本應該在京師吧。”
嚴天擎猶豫再三,半實半掩的把姐姐中斷聯係後的事情告訴了趙雪旑。至於父親當著林師父麵說的那些刻薄話,還有祖母和父親逼著姐姐嫁人的細節,以及林師父沒有給他複信的事,他都沒有說。其他的事也說的極其潦草,隻是前段時間趙白、米赬都逐漸步入正軌的事,他較為詳細地告訴了趙雪旑。原本他不想說米赬的事,趙雪旑根本不認識米赬,他覺得不該和趙雪旑談論米赬的事。隻是趙雪旑想知道他姐姐嫁給了不愛之人的後續,他才說了。米赬信中那些曖昧的描述他沒有說,他當然不會說的。
他也沒有對趙雪旑說這些年自己內心的掙紮和變化,但趙雪旑看他的眼神中,分明透露著一種理解的神色。因為趙雪旑自己也被命運裹挾著被動向前。
“你姐姐又和情郎見麵了,真好呀。他們再次見麵的時候,也好美呀。這麼說來,我還是迂腐了,我以為自己的行為是忠烈,現在想想,我真傻,我沒有保護好自己。隻要內心不改,其實就不算對自己的背叛,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