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叮鈴鈴,叮鈴鈴。
手中的銅鈴搖出清脆的響,販夫將虎口靠近嘴邊,對天開嗓,悠長的吆喝聲好似嘹亮的號角:“賣奴——啦——”
嘈雜的流市上,人群的喧鬧很快便蓋過了這一連串不起眼的叫賣。前麵就是淮陽縣城,過路者來往匆匆,沒有一個肯施舍眼光,給攤子上那幾個臉頰塗著朱印的女孩。
她們太瘦了。
麵黃肌瘦,有一兩個甚至跪也跪不住,要用細柴似的手臂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這年頭奴不值錢,特別是這種從北邊鄉下逃災來的,大字不識一個,被家人扔在半路的餓鬼,連奴隸販子都不想搭上本錢喂點吃食。
販夫叫喊了一陣,客不見多,還遭過路的幾番閃躲,心頭那股火不由得冒了起來。他將銅鈴往手心裏一磕,扭身踢了搭夥的一腳:“去,把這幾個快死的拉走拉走!發病秧子似的,叫誰看了不心煩!”
細柴棍女孩臉窩深陷,用突出的眼睛望了一眼昏暗暗的天,從被拽起胳膊到被拎走,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剩下的女孩開始小聲哭泣。
販夫從她們麵前一一走過,腳步停在一個木著臉的女孩麵前。
這女孩身子骨瘦小,臉頰微微帶肉,約有七八歲上下,是前兩日剛從官道上撿來的。模樣在一眾裏麵最為出挑。
販夫抬手蹭了一把女孩臉上的灰,發現裏麵的皮膚竟顯出粉白的顏色來。
“喲,像是個美人胚子。”販夫眼中放光,端詳她片刻,嘿笑道:“這個不怕賣不出去,大不了再養大些往窯?子裏一送,也能得筆好買賣。”
女孩僵硬的小臉更顯出幾分蒼白,黝黑的眸子慢慢溢上一層水霧。
販夫心滿意足地搖晃起腦袋往另一側走,忽然間視線中闖入兩輛闊氣的馬車來。馬車式樣簡樸,造車的木料卻一看就是好貨,拉車的大馬頭頂紅纓,走起路來不疾不徐,步履穩健,側後的胸帶上還印有卷藤狀的紋樣——喲,官馬!
“大人!大人喂!”販夫熱情殷勤地迎上去,跟著馬車大叫:“想必您就是新上任的縣官老爺吧!老爺初來乍到,總得有個可心的小奴服侍!小的手頭這幾個來路正當,模樣標致,還被小的親手調教得伶俐乖巧,保管您稱心!老爺、大人!您不下來看一眼麼!”
吆喝半天,好算把馬車吆喝停當,販夫眉開眼笑地掀開後簾,卻是一個半大的姑娘從裏間跳了出來。
這女子生得烏發如墨,唇紅齒白,一雙鳳眸高高挑起,眉梢眼角都是遮不住的貴氣。
販夫馬上換了口氣,恭敬道:“原來是位天仙似的小姐,可要挑個貼身伺候的丫鬟?”
那小姐傲慢地點頭,從最邊上起,一個個挑挑揀揀地看過去。
女孩們的眼睛好似被點燃的豆油燈,一盞盞的亮起,再一盞盞的熄滅。
“就這個還不錯。”小姐的腳步最終停在了木著臉的女孩麵前。
“打哪兒來的?”小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青州。”
“家人呢?”
女孩幹澀的眼珠動了動,啞聲道:“遭匪患,死了。”
小姐點點頭,又問:“叫什麼?多大了?”
“二丫……九歲了……”
“二丫?這算什麼名字?”小姐扭頭看了一圈,將視線定格在販夫手裏的黃銅鈴上,“改個,叫玲兒吧。”
販夫喜出望外,忙叫她道:“還愣著做什麼!磕頭啊!這位今後就是你的主子了!”
女孩呆呆地愣了一刻,才慢慢俯身,將額頭緊緊貼在了地上。
馬車很大,走的也很穩,明明是暮春節氣,車廂裏卻透著股森涼的冷意。但,即便如此,也比露天的地上舒服得太多。
簾外,清脆的鈴聲依舊在響。
新任的小主子神氣十足地衝著她喊:“玲兒!你今後就是我的丫鬟,隻準聽我的話,讓你做什麼便做什麼,聽見了麼?”
女孩慌忙抹掉嘴上的餅渣,在車裏將頭磕得震天作響。
新主人滿意地點點頭,新奇地掀起窗簾,觀看這座陌生的縣城中,與北方完全不同的風土。
女孩偷偷地伸長脖子,將幹硬的餅團咽進肚中。食物帶來的滿足感,終於將她心中的空洞填補了稍許。
今後也許會好起來。
女孩心想。
雖然她真的很不喜歡這個新名字,但是,隻要能活下去,能稍微有些尊嚴的活下去,她就沒有白吃這些苦。
清風吹起搖蕩的車簾,身後的路途又一次被塵土鋪滿。
遙遠的北方,青山疊影,天際蒼黃。
爹,娘,大哥,小妹。女孩倚著車壁,眼中映出一座種有棗樹的農家小院。青綠的瓦頂,朱紅的小窗,還有幾張笑得開懷的,熟悉的人臉。
要是能有來世,我一定……
“一定……”
猩紅的鮮血從口中湧出。
女孩雙眼大張,似乎看到了兩扇貼著對聯,塗著黑漆的古舊木門,在麵前吱呀一聲打開。棗樹溢著花香,還有蜂兒來回地采蜜,北方幹燥的春風,攜著山野特有的芳草鮮味,溫柔地吹拂過臉龐。
“二丫。”
二丫。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