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縣衙後院的小花園,是江安立縣時,初任縣令親自督造的。一經數十年,舊朝換新朝,舊曆改新曆,花園被到任的官員們不斷翻修。時至今日,無論是那灣洗墨的方塘,圍繞方塘曲折的流水、錯落的假山,甚至是假山頂上小巧的飛亭,都已被歲月雕琢出十分古雅的意趣來。
宋清覺尋至花園,方才見賭氣的少年竟孤零零地坐在假山高處,那飛亭張開的一角沿上。小亭高聳幽寂,層疊的灰瓦間滿布著一層青苔,與少年黛色的身影幾乎融為一體。
宋清覺駐足凝望,良久後輕歎口氣,無言地走了過去。
楊天水抱膝蜷坐,臉上沒什麼表情,唯有稍顯稚氣的雙眸怔怔看著虛空。
“水兒。”宋清覺走至亭中,昂首溫聲喚他:“天涼,別坐在高處吹風。”
楊天水眼珠動了動,視線在他身上一掃而過,漠然道:“玟大哥信中說了什麼?”
“張家二郎入京了。”宋清覺雙手揣進袖中,踱至亭欄邊道:“殿下恐邊將選人有變,急命你我回京。”
“躲了這麼些年,他們終於坐不住了?”楊天水嗤了一聲,臉色陰鬱下來:“哼,倒是挑的好時候。”
宋清覺淡然地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麼,更何況此役若能勝,當可一雪前恥,以表忠心。”
“一雪前恥?”少年滾圓的虎目頓時湧上戾色,縱身躍進亭中怒道:“穆家軍拚死奮戰是恥?驍騎將馬革裹屍是恥?宋老頭你……若想我不惱你,此等媚上欺下之語,休要再提!”
宋清覺無心之語,不料他反應如此激動,愣了片刻才笑道:“我倒忘了,張穆山張將軍,曾與令堂有同袍之澤。”
“張伯伯為將披肝瀝膽,以死報國竟不能全身後聲名。”楊天水眼圈微微泛紅,別過頭道:“我爹曾說,我這名字就是他給起的。大河之水天上來,張伯伯駐軍河套,原是要將胡人趕出陰山的!誰知竟——”
竟在異鄉身死魂滅,與萬千將士一道,化作了大漠中一抔黃沙。
“古來征戰幾人回啊。”宋清覺低聲長歎:“好在邊軍慘勝,張將軍泉下有知,該當含笑。”
“要不是朝廷朝令夕改,對邊軍將帥多方掣肘,此役本該全勝!”楊天水頸側暴起青筋,怒叫一聲,一掌拍在亭柱上:“閉目塞聽,賢臣無規諫之口;多疑貪功,良將無立錐之地,此種朝廷誰人效忠?!此等皇帝不值得我敬!!”
“水兒!”宋清覺大驚之下慌忙來捂他的嘴:“怎麼又急了?忘了臨行前惠王殿下如何交代的?”
“又不是在京中,我如何不能說些心裏話!”楊天水小孩脾氣一上來,算是認了死理了,委屈又憤怒地甩開他道:“反正皇帝對我楊家早有猜忌,倒不如叫他明著出手,小爺眨一下眼皮都不算好漢!”
這都哪兒學來的江湖莽漢腔調!
宋清覺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他本就是瘦弱文人,上了年歲,老胳膊老腿愈發經不起折騰,此時也隻得軟塌塌地往亭椅上一坐,兩手撐著膝蓋歎道:“你年歲小,當年的事有幾件親曆?令尊讓你跟著殿下,是想你多看多想,切莫偏信那些道聽途說之語!”
“道聽途說?我這可都是聽爹還有當年那些老兵講的!”楊天水一雙虎目瞪得溜圓,梗著脖子道:“再說,他姓陳的一個外官,提起秦川都忌憚至斯,朝中那些人又當如何看我楊家?現下不動手,無非是覺得我秦川還能當當大夏的看門犬罷了!”
宋清覺搖著頭苦笑:“若真是如此,陛下怎會答應你進京?還準你陪護在惠王殿下左右?”
“那、那是……”少年支吾半晌,想不透也答不出,稚氣的臉頰憋得漲紅,咬牙道:“反正穆秦兩家都垮了,張家又要做縮頭烏龜,要是玟大哥當不了皇帝,我就帶著秦川萬戶反了這見鬼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