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鬥停止,木門大開。羅瑛見到來人的瞬間,終於扶著鐵欄,脫力般跌坐在地。
“你嚇死我了……”
秦佚揮刀落鎖,拉起她綿軟的胳膊,起身便往外走。
“唉、你幹什……秦、秦佚?”羅瑛被他拖拽出牢門才恍然回神,趕緊頓住腳步掙紮道:“停下,等等!”
“……”秦佚眉宇間盡是急色,沒有時間跟她多解釋,索性矮身將人一把抄進懷中,一陣風似地衝出門去。
奉德堂院內燈火通明,幾個夥計在大堂後院來回疾奔,都跑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趙丙申在院中轉來轉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哎呀,就說不能劫獄、不能劫獄!師父都沒辦法那妮子回來有什麼用啊!”
正碎碎念間,身後高牆上驀然現出一道人影。
秦佚黑衣獵獵,抱著人從牆上一躍而下。
羅瑛頭暈腦脹,兩腳踩上地麵如同踏著棉花。
飛簷走壁,跨街翻牆,昨夜過山車般的經曆又在身上分毫不差地上演了一遍,她已經連跟男人算賬的心情都沒有了。
趙丙申趕緊三步並兩步跑來拉人,口中嘮嘮叨叨道:“都半個多時辰了,你們怎麼才回來!快走快走,師父都等的不耐煩了!”
羅瑛剛一落地又被人急吼吼地拖走,簡直兩眼茫然滿腦子霧水。
“趙、趙大哥?你先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她話沒問完,人已經被拉進了孫蔭麟研藥的房間。
這房間有三十見方,四壁靠牆都擺著整齊的藥架,當中設四方桌案,一張平時小憩用的藤床。而此時,那張藤床上正死氣沉沉地躺著一個再眼熟不過的男子,孫蔭麟還有兩個夥計都圍著他愁眉不展地說著什麼。
羅瑛一瞬間呆住,想問的話也霎時卡在了喉嚨裏——怎麼是他?!
趙丙申拉著人來到藤床邊,對孫蔭麟輕聲道:“師父,瑛子來了。”
孫老爺子白眉緊皺,直截了當道:“三個時辰前中了鉤吻毒,偏重,灌過三黃湯,金銀花水與黃糖,都不見效。”
羅瑛抿抿雙唇,上前仔細觀察李敬文虛弱泛白的臉色,見其嘴角處和兩頰還有微微的抽搐,便問:“薺苠試了麼?”
“在煎。”
羅瑛垂下眼瞼,按住李敬文輕輕抖動的手腕,眉間漸漸染上憂色。
“時急時徐,毒已經侵\\\/入心脈了。”
“一時一刻都耽誤不得!”孫蔭麟一拳砸上膝蓋,蒼老的眼眸中迸射出急切的厲光:“得快!”
“……”羅瑛咬著下唇閉起雙眼,食指在太陽穴處揉了又揉,直把整個眼尾處搓的一片通紅。
秦佚在一旁看不下去,上前將她右手包進掌心。
“對了。”羅瑛睜眼見到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臉,突然想起曾在家中翻過一本父親摘錄的筆記,上載有治療鉤吻毒素的偏方——
“新鮮羊血!”她脫口而出道:“羊必須現殺,血要溫的!”
孫蔭麟皺眉:“滋補之物,怎可解毒?”
“人命關天。”趙丙申在邊上勸道:“師父,好歹試試。”
這時,夥計端著剛熬好的薺苠水進來。
趙丙申掰著李敬文的腮幫子硬灌,足足灌了三大碗才罷休。
未料,剛讓人將藥碗收走,李敬文就哇的一聲,吐了一地的酸水。
“還是不行。”趙丙申幾乎有些喪氣,也沒心思計較被濺鞋麵的髒汙,揮手讓夥計過來收拾。
孫蔭麟一語不發地低頭想了片刻,長籲口氣,喚來一個年輕的小廝。
從東西市來回一趟用不了兩刻鍾。趙丙申帶著夥計殺羊取血,羅瑛站在藤床前,呆呆望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的李敬文,心情複雜到極點。
若羊血無用,要不了兩日,他就沒命了。
這個一無是處的富家少爺,這個曾讓她厭惡、憎恨、絕望,甚至一度起過殺心的自私可怕的男人,就要在她眼前死去——
如此麵目醜陋,如此……
毫無尊嚴。
秦佚黑眸幽深,默默地上前握住她顫抖的雙手。
“……我曾無數次想過這個場景,以為自己終於能出口惡氣。”羅瑛輕輕靠上男人溫暖的胸膛,低聲歎息:“未料到竟是五味雜陳。”
秦佚低頭吻吻她的發頂,沒有做聲。
不多時,趙丙申捧著一大碗羊血進來,溫熱的液體粘稠鮮紅,散發出刺鼻可怖的腥味,讓羅瑛感到一陣懼怕。
“秦……”
她話還沒出口,眼前便蓋上了一隻溫暖幹燥的大掌。
秦佚矮身將人輕輕抱起,默不作聲地離開了藥房。
李敬文被捏著鼻子灌進一大碗羊血,連吐的力氣也沒了,在藤床上哼哼呀呀地哀號半晌,突然臉色發青,捂著肚子喊起疼來。
孫蔭麟鬆一口氣,忙吩咐人帶他去茅房。
如此上吐下瀉折騰了半個時辰,終於將滲進血脈的毒素清理出七七八八。
趙丙申要死不活地癱在椅子上喘氣,將這死豬似的病號罵了個狗血噴頭。
秦佚氣定神閑地站在一邊,從始至終沒有伸一次手。
“行了,總歸是一條命。”孫老爺子號完脈,將此次的醫治經過仔細地寫進病例經方中,捶捶大腿起身道:“夜已深,老夫該去歇息了,後麵的事就交給你們晚輩操心罷。”
羅瑛低頭稱是,一路送他出門。
趙丙申口幹舌燥地灌下一壺清茶,終於緩過勁兒來,歪著頭問秦佚道:“小哥,忙到現在也沒聽你說,這李家二少爺怎麼中的毒?你是從哪兒把他弄來的?”
羅瑛一開始心裏有些猜測,隻是沒來得及問,這時也疑惑地看著他。
秦佚略作思索,起身拿了紙筆鋪在四方桌上,飽蘸濃墨寫下:下毒者李宗耀。
趙丙申倒吸口涼氣。
秦佚筆尖不停,繼續寫道:陳雪蘭無辜,害子殺嫗者,亦為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