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飛蛾撲火

夜幕重重,深秋的晚風拂過肌膚,帶來一層紮人的寒意。

劉雪蘭滿身的熱氣被這股冷風驅散,搓著手臂,獨自穿過空蕩蕩的走廊。方才還來往不絕的丫鬟們,不知何時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諾大的院落中,隻剩下她一人在這寂靜的秋夜裏瑟縮。

氛圍過於詭異,劉雪蘭總感到心底莫名發悸,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李家兄弟倆各有一間書房,李敬文為了讀書的方便,特地將書房選在了後院花園邊上,跟二房的主屋相去不遠。李宗耀自接手生意以來,就名正言順地入駐了前院裏外兩套式的大書房。那是李漢山從前最常待的地方,外麵廳堂可設茶座,裝飾得儒雅大氣,裏間臥室可供小憩,布置得熨帖舒心,李宗耀忙時便時常留宿在此處。

劉雪蘭沒有令丫鬟詢問他是否依舊不回房中,這幾日接二連三的勸誡讓她心生惶恐,過度積攢的殷切與疲累又使她頭腦發熱,幾乎失控地驅使著自己,要在這寂寞冷清的夜晚見到她不惜用性命守護的男人。

穿廊走到了盡頭,書房一步步近了,四下依舊無人。

劉雪蘭望著那透出明亮燈光的門窗,感到自己就如一隻失去了理智的飛蛾,義無反顧地撲向那團劇烈燃燒著的,足以吞噬靈魂的火焰。

宗耀。

她熱淚盈眶,在黑夜中拔腿狂奔,從心底深情地呼喊著——宗耀!

風聲漸止,突然,有支離破碎的雜音從那輕掩的門縫中飄出,如同魔咒一般,漸漸湧入劉雪蘭耳畔。

她腦中一片嗡鳴,在聽覺清晰與模糊的邊界,堪堪頓住了腳步。

那是……什麼?

雜音不間斷地傳出,在劉雪蘭耳中形成模糊不清的混響。她在黑暗中怔忪地睜著雙眼,感到那紙窗中透出的光亮恍如利刃,深深地刺痛她被映照到的每寸皮膚。裙擺遮蔽的陰影之下,那雙穿著花鞋的小腳,好似鏽在地麵一般,重若千鈞。

她心裏清楚地知道,隻要再往前踏進一步,她就會永永遠遠地跌入不見天光的萬丈深淵之中。

肝膽俱裂,生不如死。

——“宗耀他、他定是顧念著官府的情麵,才、才不敢駁了那女人的意!他是為了生意!!為了李家!!”

繼續自我欺騙,渾噩度日?還是一鼓作氣,破釜沉舟?

——“他身不由己!!!”

劉雪蘭腦海中一片麻木,如同一尊長滿苔蘚的石雕,凝固在了深淵的邊緣。

他真的……身不由己麼?

他真的……

灌了鉛的雙腿緩緩抬起,像要竭力甩掉緊緊附著在身上的繩索一樣,重之又重,重之又重地,往前踏進一步,兩步……那模糊又雜亂的混響,逐漸撕裂,分開,凝聚成兩道清晰又熟悉的人聲,無情地洞穿了她那份自作多情,可笑愚蠢的僥幸。

李宗耀高大的身體嚴絲合縫地壓在身下婦人粉嫩的嬌\\\/軀之上,青筋突起的脖頸一片通紅。他凶狠地猛喘幾口氣,陽剛十足的麵龐上笑容邪肆張揚。

“今日是怎麼了?叫得這麼磨人?”

陳茵茵整個人快要化成一灘水,再次眷戀地伸出兩節藕臂,攀住男人寬闊的肩膀,迷離地道:“哥,哥哥……”

“別叫哥,”李宗耀俯身與她接個長吻,啞聲挑\\\/逗道:“叫相公。”

“做夢!”陳茵茵餘光望見門前模糊的黑影,鳳目囂張得意地眯起,故作威聲道:“你可是有妻室的人,哪裏用得著我叫相公?”

李宗耀麵目一僵,無奈道:“又吃得哪門子飛醋?要不是你不肯做妾,我會使這麼個手段接你進門?”

“叫我給那個土麅子做小?!門兒都沒有!!”陳茵茵一聽這話便發怒,惡狠狠地啃上他的皮肉,在那絲毫遮掩不住的頸側,留下一個鮮紅曖\\\/昧的齒痕。

“哎,輕點!”李宗耀疼得嘶聲,卻老實地沒有反抗。

陳茵茵心裏的氣出了一點,又軟著身段靠在他懷裏,蔥白的手指不安分地在男人結實的胸膛上打轉,“我問你,何時跟那老女人攤牌?整日這麼偷著摸著的,你倒是爽快,白瞎了我的名聲。”

李宗耀忙摟著人哄道:“你急著理她做什麼?她又不曾惹過你!再說,俗語講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就不信,合著這麼些日子,就我自個兒爽快了?你個口不對心的小東西……”

他作勢要親,又被陳茵茵羞惱地避開,如此幾次三番,兩人竟又要膩在一起。

一牆之隔外,陳雪蘭表情空白地僵立在門前,被自內而外湧出的冷意凍成一座冰雕。她覺得自己應該有淚流出,可呆呆地抬手撫摸臉頰,居然幹澀一片。

哀莫大於心死。原來痛苦到了極致,連如何發泄悲傷都會忘卻。

“相公”。

他親口讓那女人叫自己——“相公”。

親口,摧毀了她這一年來苦心孤詣守護的所有尊嚴。

“不願做妾,便做弟妹與兄長苟合……哈哈哈,禽\\\/獸不如……禽\\\/獸不如!!”陳雪蘭眼底一片絕望,嘶啞地笑出聲,枯瘦的影子映在地麵仿佛厲鬼。

屋中人聲驟然靜了,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不絕。

李宗耀緊張的嗓音透過門板清晰傳出:“誰在那兒!?”

陳雪蘭輕輕抬手,推開那堵斬斷了所有因緣與孽障的房門,刹那之間,土地塌陷,無盡的深淵在腳下驟然鋪開,她筆直地望向那個她深深依戀的,驚惶失措的男人,消瘦的麵孔冷酷而猙獰。

“是我。”她自嘲地笑道:“你的妻子。”

“這世上最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