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夕陽逐漸隱沒山巔,大地重新落入昏暗。
羅瑛將藥碗收回,將兩張舊桌並在一起,鋪上被褥,合成一張臨時的床,姑且讓姚錦山睡下。這病號的內傷嚴重,昏睡時依舊臉色蒼白,呼吸聲清晰沉悶,看起來脆弱不堪。
羅瑛凝神仔細地查探脈搏,不禁神色鬱鬱,長長地歎一口氣。她之前所說並非虛詞,傷及心肺,若真放著不管,這人堅持不過半月,必然斃命。僅僅兩日的調養終究杯水車薪,要完全的痊愈,豈止一年半載可以達成?但難就難在,他執念過深,滿心隻惦記著跟李淑儀雙宿雙飛,帶她脫離“苦海”,在此事做成之前,是不可能安安生生靜休養病的……
院門開了又合,發出輕微的響聲。羅瑛回過神,忙起身出去,果然是秦佚回來了。
“怎麼去了這麼久?”她擔心地拉著人左右查看,“被發現了?可曾遇到危險?”
秦佚搖頭,將她十指握在掌中攥緊。
羅瑛鬆口氣,不再追問,隻道:“先吃飯,其他的稍後再說。”
秦佚抿著唇,沒有鬆手,黑眸中倒映出傍晚的殘光,好似有許多話堵在胸間,欲言又止。
羅瑛好笑地將手指插入他的指縫,兩手十指相交,孩子般地拉著搖晃,問:“這是怎麼了?聽見什麼,咱們回屋去說?”
如此輕柔親昵的動作,將秦佚心頭的鬱結驅散幹淨,他輕輕地籲口氣,將那些無謂的懷疑與焦躁拋在腦後。
無論如何,這人現在是他的,以後也將永遠是。前塵種種,哪有當下重要?
隻不過……
秦佚鬱卒地掃過這住了四月有餘的小院——若如李淑儀所說,那他還真忍不下這口氣!!
一頓飯吃得風卷殘雲。
“著急忙慌的,又沒人跟你搶。”羅瑛哭笑不得地遞上毛巾給他擦手,一邊將碗筷收拾妥當。
秦佚滿腔鬱悶無從訴說,隻能幽怨地瞪她一眼。
“好了好了,知道你辛苦。”羅瑛潦草安慰幾句,直奔主題道:“說罷,他們準備怎麼辦?”
秦佚略去閑雜,將所聞大致交代,最後比道:信使回報,後日巳時動身。
“他們居然真的叫了官府的人?”羅瑛皺眉,不得不將原計劃再斟酌一番,“後日,時間上也趕得倉促,看來李老頭真是急了。”
秦佚掃一眼隔壁,挑眉道:那家夥情況如何?
“不樂觀。”羅瑛無奈道:“但我已經答應過他,再說,他一直這麼記掛著,也未免太可憐。”
秦佚想到那父女今日所言,眯起雙眸,緩緩點了點頭。
“大體還照原計劃進行,隻不過細節部分需要再加工。你明日去張大哥那裏借馬,就說我們後日進城要用。”羅瑛想了想,又道:“迷藥的劑量也要再調整,一會兒我就去做,你自己先睡沒關係。”
話雖這麼講,秦佚哪裏睡得著?
於是,小小的藥房裏便杵了個幹看沒事做的大高個。
羅瑛將白色粉末拿銅秤小心地稱量好,用黃紙一張張包嚴實,扭頭叫道:“別在這裏耍大刀,小心碰倒了我的藥。”
秦佚正雙手握著長柄運氣,聞此不得不收刀入鞘,萬分無聊地走過來:好了麼?
“差不多了,一份隻能維持一個時辰。”羅瑛將迷藥小心裝好,嚴肅叮囑道:“到時候你動作要快些,一定要在藥效過去之前趕上來。”
時間緊任務重,她也顧不得再想其他,隻盼到時候不會出多餘的變故吧。
翌日一早,秦佚上張鋒毅住處借馬,沒想到吃了個閉門羹。
大門緊鎖,裏間火爐也不見冒煙,院子側麵的馬槽無清水食料,看起來像是離開了好一陣。
秦佚心中生疑,又想到鑄刀前夕,登門取兵書時見到的棗紅馬和幹練屬下,不禁皺起眉頭,暗自思索一陣,悄聲離去。
黑風快馬不在,他們隻能當日清晨趕早出發,繞過村子正街,又要帶個病號,行進起來必定艱難。但事已至此,再沒有退一步的理由,所謂不破不立,要成其事必扛其險,這是每一個謀策者都要時刻謹記的覺悟。
“我也不知道幹嘛這麼折騰自己,可一諾千金,言出必行,我會為你謀得一個機會。”羅瑛將新衣扔給那頭皮發亮的禿頂和尚,撿起破爛不堪的僧袍給秦佚套上,自己也久違地換了身幹練的束腿褲裝。
此刻她颯爽而立,烏黑的長發高紮腦後,如凜然孤傲的俠女,漠然開口道:“但是有個忠告你須牢記:世上最為難測便是人心。一腔執意換不來好的結果時,你當如何自處?這個問題,去時路上,希望你好好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