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表露身世

羅瑛扳著秦佚腦袋,眯起眼,拿竹片小心地探進去。

喉間紫黑的顏色稍微消退,讓她對目前的藥方放了心。

羅瑛收起竹片扔到一旁,訓道:“跟你說了,不管有什麼異樣都得第一時間告訴我!知道什麼叫謹遵醫囑麼?!”

秦佚自知理虧,老實點頭。

“還沒好徹底,不要硬撐著說,萬一情況惡化,之前所有都得白費!”羅瑛瞪他道:“病號就有個病號的樣子,再任意妄為我真給你下毒!”

秦佚哭笑不得,討饒地舉起雙手。

羅瑛心情頗好地鑽進藥房,將病情進展仔細記錄好,又調整了幾樣藥物的用量,讓秦佚拿去煎了。

黎明前的第一道曙光給了她莫大的信心,說不定入冬之前,秦佚的病情就會有很大好轉!

翌日,東方天空剛泛起魚肚白,羅瑛就提著籃筐與秦佚一道上了山。

李家的祖墳都在西邊常翠山的半山腰上,李漢山遷居後,與本家沒有多少來往,他本人去後,兒子們更是將墳選在了靠近縣城的鍾善山上,不再參與族內的祭祖大會。年複一年,這無人問津的墓地一隅,早已荒草萋萋。

羅瑛跪在地上,將紅燜豬肉,整雞和全魚一一擺好,在墓碑麵前插上三炷香,於晦暗的晨光中凝視石碑上印刻的豎行撰文,不覺悲從中來。

“芳奶奶,瑛兒不孝,這麼晚才來看您。”她哽咽地彎腰,將頭深深磕在地上。

秦佚蹲在身側,肅穆地點燃輕盈的紙錢和元寶。

羅瑛跪著流淚,心裏有千萬話語想傾倒而出,自己對故人的思念,從李家搬出來到這裏的原因,以及現在不富裕但又滿足的生活……可話到嘴邊,鼻子卻止不住的發酸,雙唇顫抖之下,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山風吹過,秋葉翩然飛舞,一道刺眼的晨光透過山巔照亮大地。

香柱燃盡,落下的白灰揚散於秋風,墓碑上撰文的陰影消失,“慈母楚少芳之墓”幾個大字清楚地顯現出來。

羅瑛跪了半晌,情緒終於平定下來,怔怔地看著墳上的細草,眼神仿佛透過時光,遙遠地凝望記憶深處的另一些人。

秦佚抹掉她臉上半幹的淚,伸手將人摟入懷中。

“……我出生之前,芳奶奶就在我家做事了。”羅瑛低聲道:“她是我娘的奶媽,親眼看著她長大,聲名大振,建起天字第二樓,嫁給我爹,後來又……“

羅瑛深深吸口氣,眼角泛紅:“又帶著我逃出京城……”

昭王病歿,天子震怒,滿京動亂,無數豪門被迫抄家,街上來來往往俱是身著黑甲的士兵。

她包著頭巾,衣裙殘破,蓬頭垢麵地被楚少芳扯著,從推推搡搡的人群中擠出城門,與被牽扯進昭王一案大臣們的家屬親眷一同逃難。

原本聖上下旨,要發配她與娘親到綏遠,那苦寒之地,遠隔萬裏,程中翻山越嶺,甚至要涉足沙漠。她一個十歲的孩童,且不說押解之苦,光是這路上風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折磨,就能耗去她半條性命。更何況,一個官奴到那種盡是男子的屯兵之地,無異於投身地獄,生死不能。

所幸她娘早年盛名在外,結交了一些京中權貴,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叫她換了名籍,逃過這一關。可同為刑犯的娘親就……

“出來後,才從芳奶奶口中得知,娘親當天夜裏便在牢中服毒,與我爹殉情去了。”

羅瑛與秦佚抱坐在一起,低聲訴說自己的身世,“之後便來到江安縣,住進李家。隻是沒想到,第二年,芳奶奶就因病去世了。無人仰罩,我帶的錢財都被李敬文的娘拿了去,自己也淪為了他們家的丫鬟,被呼來喝去好幾年,直到遇你之前不久,才被人從那高門大院裏趕出來,到這個小村子裏討生活。”

羅瑛淡淡一笑:“也算因禍得福。”

秦佚緊抿雙唇,牢牢地抱著她,黑眸中滿是刺痛。

羅瑛側過頭,手掌貼上他緊繃的俊臉:“咱們早前都過得苦,但在一起之後,定能將日子給甜回來,對不?”

秦佚抓過她的手放在胸前,鄭重點頭。

羅瑛笑笑,探身拿過籃筐:“紙錢和元寶還有剩,咱們再點一柱香,給爹娘們也燒去些吧。無牌無位……寫個名字不知行不行……”

她清理出一塊淨土,拿著樹枝一筆一劃地寫“慈父羅濟,慈母蘇婉茹”,然後將樹枝遞給秦佚:“你要寫麼?”

秦佚握著樹枝頓了會兒,心頭悲意遂起,抬手寫道:慈母秦瀟瀟。

羅瑛微愣,沒有料到他竟是隨了母姓。

秦佚寫完,將樹枝扔到一旁,插香,點燃紙錢和元寶。

羅瑛暗觀他的臉色,抿上唇不敢多問。

秦佚眸中映出跳躍火光,靜了片刻,抬手比道:不知生父何人。

羅瑛心中泛出酸楚,將頭靠上秦佚肩膀,與他十指交握。

涼風乍起,吹響漫山楓葉。

不遠處的樹叢中,一雙銳利的眸子靜靜注視相互依偎的二人,幽深的瞳孔映出地麵上並列的故人姓名時,猛然怔住,而後驚詫地望向秦佚側轉的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