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苦心人

劉柱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可能一刻,可能兩刻,肯定不到半個時辰。卻足以讓他回顧完自己的前半生。

他想起自己早逝的爹娘,四散而走的兄弟,想到他爹唯一留給他的羊群和早先那座破落的小院。

他爹命不好,放了一輩子羊,最後還被野狼咬死在大山裏。他娘體弱,無錢醫病,隻能在貧困的家中一點點地耗完自己的一生。幾個弟兄覺得日子無望,幹脆背井離鄉,結伴渡江遠去,到其他府縣去討生活,徒剩下性格木訥的他,留在家裏,獨自伺候病倒的老娘,伺候那群命根似的羊。一伺候就是二十年。

後來,娘走了,羊變肥了,也變多了,他辦完喪事,牽著心頭肉似的羊群徒步到城裏賣掉,換得十幾兩銀子後,恍然發現自己也成了光棍一條。

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完完全全的光棍。

他開始心慌,到處求著媒人找媳婦,可村裏誰不知道他家什麼情況?要錢沒錢,要人沒人,那不叫嫁人,叫遭罪!自然得躲得越遠越好!

劉柱茫然四顧,舉目無親。村裏同族的男女老少,都看他如煞神凶鬼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獨自坐在清冷落魄的家中,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境遇——孤獨,寂寥,生而無趣,死亦無終。於是緊咬牙關,把心一橫,又購來了二十幾隻羊羔,進山放牧。

他要賺錢,要修大宅大院,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他勤勉,頑強,有決心,不分寒暑,終日上山與羊群呆在一起,慢慢摸索出了獨特的養羊之道,出來的肉質肥瘦相宜,鮮美緊實,受到城裏最大酒樓的青眼。銷路一開,錢財就滾滾而來。

他終於蓋上了好房子,修了大門大院,變成村裏數得著的富戶。

媒人逐漸上門,這次個個都眉開眼笑,好話連篇,沒多久就給他敲定了村裏的年輕姑娘。劉柱滿心歡喜,散糖又散錢,將對方父母哄得比兒親。

可沒想到,剛進洞房的功夫,他就被新媳婦一腳踹出了屋門。

他太臭了。

臭的無論怎麼洗,怎麼頻繁地換衣服,都抹不掉那滿身的羊膻味。

平日裏遮遮掩掩,總能瞞混過關,可真到坦誠相對時,那年輕貌美的姑娘,又怎麼能忍受被這樣又黑又憨,渾身臭味的老男人近身?

於是這場婚事還沒有進行完畢,就吹了。

而且沒過多久,他這隱疾更是在全村傳播開來。

劉柱風光了不到半月,轉眼間又門可羅雀。

他要絕望了。

難道終此一生,他都要跟那群呆頭呆腦,隻知混吃等死的羊混在一起麼?!

就在這個人生被無限黑暗籠罩的時刻,光明的轉機突然降臨了。

一個逃荒而來的寡婦出現在村口,年輕柔弱,孤苦無依。

他動了善心,將人接進自家大門,照顧她吃飯,花錢給她添衣,方方麵麵都做的周到無比。

終於有一天,白淨的寡婦含羞地望著他,說自己也動了心,想要兩人搭夥過日子,不知他願不願意。

哪裏還能有半個不願意?

翌日一早,買鞭放炮,大紅喜字一上門,這禮便是成了。

誰也沒想到的是,這個媳婦剛成完親便翻臉不認人。

劉柱明白,還是怪他身上這股怪味,還有他那木訥愚鈍的性子,惹這位雙眼都透著機靈的年輕婦人不滿了。處了沒兩個月,他又被人一腳踹出了房門。

不過這次沒有和離的危機,讓他大鬆了一口氣。上山就上山唄,賺錢賺夠了,她就肯讓自己回來了。

可一趟兩趟,他把買羊的錢悉數送回家,卻再也沒打動剛過門妻子的芳心。

“不賺到一百兩銀子就別回來!”白生生的俏新娘瞪著細眼如此說道。

劉柱愕然了,一百兩,他得在山上待幾年啊?

可他沒辦法,妻說啥便是啥。

就這麼從寒冬到盛夏,他除了偶爾忍不住回來看一眼,又過上了跟以前一般無二的日子。

他想著,可能再過個兩年,他錢掙夠了,媳婦也氣消了,兩口子和和美美的,能把這小日子過下去。

誰知妻子轉眼就有了身孕。

不是他的孩子。

劉柱滿心茫然,他想不出自己究竟犯下了什麼彌天大錯,卻又覺得媳婦也沒有怎麼對不起他。

他想破了天,想到了底,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可能就像大夫說的,他傻,掙不來錢,還沒有好好陪人家,誰能忍受年紀輕輕卻要一個人孤獨地守著空房那麼久?

誰能忍受?

他自己也忍不了啊。

所以,該原諒的……他還得原諒。

他想跟她好好的過下去。

他不想再回到一個人的生活。

他……該做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