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縣城裏,李敬文因秦佚的猶豫僥幸撿回了一條性命,手下人卻淒慘到不行。昏迷的昏迷,重傷的重傷,真叫個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
李二少自己被嚇得夠嗆,自然無心去管旁人。好生打賞了幾筆銀子,便甩甩袖子,踉踉蹌蹌地回家去。可憐那幾個仆人,隻得苦哈哈地各自扶持著往奉德堂跑去。
其時酉初已過,趙丙申忙了半日,剛坐下喘口氣,就見門外呼呼啦啦地來了一群結實漢子。捂著胸的,拉著腿的,還有被一路拖來,半天昏睡不醒的。個個呼天搶地,哀嚎不止。
這不是李員外家的仆役麼?一直跟在李家二少爺的屁股後麵轉,誰有膽子把他們給收拾了?
“孫大夫在麼?求他老人家趕緊救救我這幾個兄弟吧!”一個漢子灰頭土臉地衝進來道:“三個吐血,一個斷腿,還有個中了劇毒,都快沒命了啊!”
趙丙申忙讓夥計都把人抬進來,自己一溜煙往後院跑去。
奉德堂是百年老字號醫館,家底硬氣,專門賃了院子供打雜的夥計住宿。而醫館的主人,鎮館大夫孫蔭麟的宅邸,就在租賃的院子背後。
趙丙申穿後院入前堂,正遇見一個鶴發老人在院子裏練五禽戲。他來不及行禮,直奔過去喊道:“師傅,前麵來了幾個重傷的病人,急等您去醫呢!”
老者動作一收,白眉下皺巴巴的雙眼驟然圓睜,迸射出炯炯神氣。
“慌甚!”他怒斥一聲,音自丹田而出,震動九霄。趙丙申當即嚇低了頭。
孫蔭麟擦了把汗,仔細洗淨了手,這才大步流星地朝醫館走去。趙丙申小跑著跟上,給他開門撩簾,動作謹慎小心,絲毫不敢怠慢。
醫館裏的小夥計們見他來了,都緊張地停下手中的活計,低頭行禮。
孫蔭麟看了一眼七倒八歪的漢子們,上前摸了摸那三個吐血病號的脈象,眯起眼睛沉吟半響道:“傷人者內勁不小,一擊便斷骨入肺,使得胸內積血。”
那三個漢子眼巴巴地看著他,齊聲問:“大夫,能醫麼?”
“若不能,老夫這招牌就砸了。”老人捋著胡子嗤笑:“就不知你們幾個經不經痛。”
“隻要能活命,怎樣都行!”
孫蔭麟使喚幾個夥計將三人搬去病號房中,寫個方子吩咐盡快煎藥,又令趙丙申附耳過來,悄聲交代了幾句。
趙丙申越聽眼睛越大,最後同情地看了一眼病房,麻溜地準備東西去。
其他幾個仆役麵麵相覷,嚇得都有些哆嗦。
孫蔭麟把住那個斷腿的,摸了摸骨頭,對他道:“忍著。”
漢子還沒聽清,腿上就傳來一陣劇痛。老人兩隻手掌蒼勁有力,握住他的膝蓋幾個掰扯,便把關節歸了原位。
“啊!!!”那仆役眼淚狂飆,痛苦得大喊一聲,竟生生暈了過去。
“真是廢物。”孫蔭麟嫌棄地站起身,接過夥計遞來的毛巾擦擦手,吩咐道:“你們自去查看,開正骨的方子便是。這等小事以後不要來麻煩我,丙申那幾個,也該學著上手了。”
“大、大夫,”幾個輕傷的見他這便要走,忙叫住道:“還有個中毒的,您不看看麼?”
孫蔭麟腳步一頓,不解道:“他氣息平穩,麵色紅潤,這是中毒之狀?”
“真中了!還是蝰蛇的毒!”
見他不信,另有人急忙補充道:“說是沾了就要死人的!”
孫蔭麟走過去仔細查探那人的脈搏呼吸,突然眼尖地發現其右臂上插著一根精細的銀針。他小心地拔出來,置於鼻間嗅了嗅,雙目忽得透出精光,問:“風茄花毒……你們究竟招惹了誰?”
仆役們一臉菜色,搔搔腦袋道:“還不是那位二少爺!非得纏著上月剛走的小丫鬟不放,讓人家夫君給揍了。”
“是啊,那殺神也不知道何許人也,功夫高的嚇死人。”
“不過這針倒是那姓羅的小丫鬟刺的,少爺也是,偏偏喜歡這麼個蛇蠍美人……”
孫蔭麟越聽臉色越不好看,最後簡直吹胡子瞪眼,怒喝道:“李家那二小子又纏著瑛子不放了?!”
仆役們俱是驚奇:“老爺子怎麼知道?”
孫蔭麟氣得臉紅脖子粗,一腳踹翻膈應人的病號,“滾!都給我滾!你們一個個助紂為虐的幫凶!”
趙丙申剛進門就被這雞飛狗跳的陣勢嚇到,忙跑過來攔住自家師傅,給那幫呆呆站著的小夥計打眼色:還愣著做什麼?轟人啊!
一番爭執後,那幾個輕傷的都垂頭耷腦地逃了,隻剩下那個昏睡不醒的,還有斷腿跑不動的。
孫蔭麟坐在太師椅上直喘氣。
趙丙申給他遞了杯溫茶,小心翼翼道:“師傅怎麼發這麼大脾氣,好歹跟李家老輩人有些交情,這麼著不是公然打人家臉麼?”
“我打的就是那不爭氣的兒孫的臉!”孫蔭麟啪啪地拍桌子,恨不得那就是李敬文那個挨千刀的臭小子。
“我知道您待見瑛子,可她還是人李家的丫鬟不是?”趙丙申實在不明白師傅為何對一個下人出身的妮子如此愛戴。就算她能斷病識藥,不也兩袖一甩,說走便走了麼?
“你不知道!”孫蔭麟歎著氣道:“瑛子怎麼會是他家的下人!那讓李家發財的李漢山的娘,合該當瑛子的下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