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市集之行可算滿載而歸,羅瑛買到不少米麵,放下了心頭大石。秦佚坐在車尾,一手抱著裝小雞的竹籃,一手捧著本舊兵書,聚精會神地看。
那是攤主人賣不掉的存貨,秦佚路過時見了,兩隻眼睛都放光。
“喜歡兵法?”羅瑛好奇地問,想掏錢給他買來,卻被秦佚製止住。
他抿抿唇,將眼睛從書本上挪開,搖頭表示不用。
畢竟小村姑都說了,銀兩已經不夠用。他怎能讓她為這些可有可無的物件付錢?
男人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眼底的不舍卻被羅瑛看得一清二楚。
“別扭的家夥。”羅瑛搖搖頭,還是掏錢,將書本揣進懷裏,給了他一個驚喜。
天將黑之際,一行人才抵達了村裏。
秦佚肩上扛著米麵袋子,一點不吃力地從坡底下往上爬。羅瑛抱著些衣裳雜物,氣喘籲籲地跟在他後麵,嘴裏還不忘繼續調侃:“書本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啊,知識無價!你以後、以後要是再看上什麼排兵布陣的書,盡管開口!我這個老板對待員工還是——”
她正說著,冷不防秦佚突然轉身,差點跟她撞在一起。
羅瑛驚愕之下猛地抬頭,正對上秦佚附身,將她手中的雜物拿了過去。兩人的鼻尖堪堪擦過,熾熱的呼吸交纏在一起,一瞬過後,又迅速地分開。
秦佚直起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轉身繼續向前。
羅瑛愣了許久,感到渾身的氣血一股腦湧上了頭,惹得她臉頰通紅,耳根一陣陣的發燙。在內心羞惱跺腳:這家夥,剛剛是故意的麼!?
秦佚勾著唇角,眼中有些成功報複的得意。走了一會兒見人沒有跟上來,回頭去望,卻發現自己正站在賣肉的屠夫家門前。
白日裏羅瑛不尋常的反應讓他十分在意,這戶人家,與小村姑之間,有什麼過節麼?
他正思索,卻聽屠戶家門吱呀一聲響,走出個體態玲瓏,身材嬌小的婦人。
天色已晚,婦人手中拿著一盞油燈,顫顫巍巍地走到院子外麵,將掛在麻繩上的一扇豬肉取了下來。伸手間,秦佚注意到她袒露出的皮膚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淤青,像是用鞭子抽出來的痕跡,不由得皺了皺眉。
婦人拿了豬肉,餘光瞥見黑暗中有抹高瘦筆直的黑影,登時一驚,忙拎起油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
秦佚黑眸幽深,麵沉似水地望著這戶處處透著詭異的人家。剛剛在油燈下,婦人神情淒楚,臉上濕痕縱橫,活像個滿身怨氣的女鬼。她跟小村姑有什麼關係?
“站這兒幹嘛?”羅瑛終於趕了上來,見他臉色不對,有些疑惑。
沒事。秦佚搖了搖頭,將方才的一幕壓在了心底。
回到家中,晚飯已經來不及做了,兩人將會上買來的吃食打開,就著涼茶果了腹。
秦佚將毛絨小雞們用籬笆圈起來,灑把穀子,放了碗水。然後走到灶房中拿了把小刀,抱著根竹篾開始削。
“你幹嘛呢?”羅瑛困倦地揉了揉眼,嗬欠打上天。這一天忙裏忙外的,她已經累得不想動彈。
秦佚指了指床,示意她去睡。又低下頭忙活手裏的物件。
翌日早間用過飯,羅瑛拿了籮筐準備進山,卻被秦佚一臉神秘地拉住了手腕。
“跟你去河邊?”羅瑛眨眨眼,“幹嘛?”
秦佚裝了一口袋米,捧出一堆兩頭削尖的小竹片,衝她淡淡一笑:帶你吃魚。
半月不見的小河依然清澈見底,歡騰地繞過村落奔流而去。
秦佚折了幾根蘆葦,用刀截成指肚長短的小段,然後將竹片彎折,尖利端並起,塞進蘆葦管子裏,最後在管中放入一粒米,一個竹卡子就做好了。
羅瑛饒有興致地看他將一個個小卡子用繩子綁牢,然後長臂一揮,撒在了水裏。
“這樣就能釣到魚?”羅瑛蹲在河邊,看那些竹卡子慢慢沉沒,好奇心簡直爆棚。
秦佚挑挑眉,眼中滿是笑意,撿了幾塊石頭堆在一起,將一捧幹草扔進去,然後掏出火折點燃。
火星由小變大,然後冒出了赤紅的火苗。秦佚將幾根幹枯的樹枝疊上去,坐下開始削竹簽。
羅瑛專心致誌地盯著水下的動靜,不一會兒便看見有幾條模糊的黑影緩緩接近,圓圓的嘴巴大張,將漂浮的竹卡子吞了下去。
噗噗通通,水麵濺起幾束小小的水花,羅瑛歡呼一聲跳起來:“捉到了!”
秦佚聞言起身,將繩子拖拽上岸。四五條手掌大小的魚被繩子串著,在地上撒歡似的翻滾,羅瑛細看過去,發現它們的魚唇都被秦佚做的小竹片撐得大開。
“哇,你真厲害!”羅瑛雙眼冒金星,看向男人的目光充滿崇拜。
秦佚輕咳一聲,耳根隱隱發燙。他掩飾地低下頭,將魚取下來拿到河邊清理,然後用削好的竹簽子紮起來,插在火堆旁邊烤。
山泉水滋養的魚肉質鮮嫩肥美,不一會兒便被火焰烤得噴香流油。羅瑛坐在一邊眼巴巴地等著,待一麵金黃後趕緊翻個個兒。
秦佚又撒了一回“網”,走過來看哪條烤得差不多了,就拔起來遞給羅瑛。
事先用刀劃過的魚身上白肉外翻,滋滋往外冒出熱氣。羅瑛小心地撕下一片,甘甜爽滑的美味立刻攻陷味蕾。
太好吃了吧!她感動地想落淚——不加調料也這麼好吃!
秦佚好笑地看著她,自己也嚐了一口。味道尚佳,卻也沒有驚豔到那麼誇張的地步。
這丫頭到底多久沒吃過魚肉了?
“要是有孜然就好了!”羅瑛邊吃邊遺憾,“再刷上一層辣醬,那就是絕品了!”
可惜這兩樣都不太好買,昨天的市集上也沒見到。
她模模糊糊地想,縣城裏應該有吧?
秦佚早就對她時不時的神遊天外見怪不怪,吃完兩條後,又起身去收了一次網,處理了幾條,把剩下的都放進帶來的小桶中。
隻可惜受傷的魚都活不長,否則在院子附近開個小魚塘養著,就不愁小村姑吃不上肉了。
啃完兩條後,羅瑛就吃不下了。她滿足的打個小嗝,一邊跟秦佚隨口聊天,一邊坐在石頭上等待消化
“我聽娘說,爹第一次為了她下廚,做的就是這種烤魚。”羅瑛提起往事,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我娘是個大廚,當時根本看不上我爹的手藝,還是我爹死纏爛打,最後才把她娶回了家。”
秦佚邊吃邊認真地聽,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的事。
“其實我爹也很厲害!”羅瑛眼睛亮閃閃的,語氣中充滿欽佩:“他是個神醫,我這身本領大多都是跟他學的。”
轉世後,現代醫學的知識大多派不上用場,她跟著父親,從認識草藥開始,一點點地接觸中醫體係,這才發現曾一度被擱淺的傳統醫學有多麼的博大精深。
數千年的沉澱,淬煉出的不僅僅是已臻化境的診治經驗,更重要的是認知到道法自然,萬物相生相克之和諧。人體作為自然的一部,五髒六腑,七經八絡,無不相諧相生,這一點,往往為後世醫者所忽略。
秦佚突然想起了她做火爐時孩子氣的模樣,點了點頭。
“他們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羅瑛憶起往事,笑容漸漸淡去,抬頭望著湛藍的天空,輕聲說道:“可惜我再也見不到了。”
蒼白的雲影倒映在濕潤的眼眸中,讓女孩滲透出一層淺淡的哀傷。
秦佚停下動作,突然生出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的衝動。
羅瑛卻很快調整過來,轉頭笑著問道:“秦佚,你釣魚的點子是跟誰學的?”
秦佚斂下眼簾,將心頭的悸動壓下,撿了塊石頭在地上寫:劉伯。
“你家原來在漁村麼?”羅瑛來了興趣,“你是怎麼當上暗衛的啊?”
這種職業一般不都很神秘?
秦佚神色淡然地寫:母病,賣身求醫,未果,賣身葬母。
“……”羅瑛頓住,一時愧疚地不知該說什麼。
九歲入閣,十四出師,做暗衛六年。秦佚用短短一句話總結了自己十年的人生,內心居然十分平靜。他抬頭,注意到羅瑛不忍的目光,嘴角竟勾起了淺淺的微笑。
遇上她之後,此前種種仿佛如過眼雲煙,再不能讓他心底產生絲毫的動搖。
真是不可思議。
“我們主仆倆真可憐到一塊兒去了。”羅瑛苦笑一聲,拍拍土起身,叉腰道:“不過你放心,既然我已經雇了你,就不會讓你再過從前那種苦日子。”
“以後我有一口肉,你有一碗湯!我有一口米,你就有一碗糧!”她鏗鏘凜然地說完,發現男人絲毫沒有搭理的意思。
“秦佚,你這樣我很沒有麵子哦……”
“秦佚?秦夥計?”
秦佚將剩下的烤魚清掃一空,用水將火澆息後,提著桶拉上人,沉默地往家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