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河南尹向雄說勸諫:“陛下你的兒子們雖然不少,但是,有名望的卻很少。讓齊王臥在京師,好處實在很多,您還是要深思啊。”
向雄固執地一再勸諫,司馬炎不高興,向雄同樣也不高興了,他爬起身來,拜都不拜,自顧自地扭頭就走出宮門,但是,也很快地憤恨而死。
——向雄此人,曾經是王經的下屬,王經因為高貴鄉公討伐司馬昭沒給司馬昭報信,而被司馬昭事後處死,向雄冒著生命危險為王經收屍;後來,太守劉毅打了向雄,並把向雄投到了監獄,鍾會在獄中任命向雄做自己的椽屬,等鍾會被殺以後,又是向雄迎喪埋葬,司馬昭有點不快,責問向雄說:過去你收殮王經也就算了,現在鍾會是叛逆,你還這樣行嗎!
向雄回答:“過去的仁君把屍骨埋葬,豈是要先看看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才埋的?現在國法已經執行,我有感於大義而收殮枯骨,對於教化也是沒有錯誤的。如果您對枯骨也痛恨的話,任由拋灑在田野中,這種行為將成為後世仁者的談資,那對於您的威望不是太可惜了嗎?”聽後,司馬昭才轉怒為喜。
後來,向雄和劉毅都做了司馬炎的侍中,但是,從來不說一句話,司馬炎聽說後讓向雄去和劉毅和好,向雄找到劉毅,說:“剛才皇帝叫我來,我們從此義絕,怎麼樣?”司馬炎聽到後大怒,說:“我讓你去和好,你怎麼去斷絕呢?”
向雄說:“古人好的時候也是有禮節的,不好也有禮節,今天的人好的時候恨不得把對方放在腿上,厭惡對方恨不能把對方推下深淵,我成不了劉毅的敵人就已經萬幸了,怎麼可能和好!”——就是這樣一個倔強剛烈而又衝動的人!
剛才說的,還僅僅是上層貴族的反對之聲。
為什麼齊王那麼受人尊敬?我們查閱《晉書》上麵說:齊王這個人“以禮法自拘”,一切言行舉止都以禮而行,簡直就是道德的楷模,借別人的書看,如果書上有錯誤的地方,必定親自改正以後,才把書還給人家。所以,深得人心。
到了太康4年的正月,司馬炎召集博士們研究如何尊崇齊王的禮儀,因為,畢竟齊王不同於其他諸侯王,一是血緣,更重要的是,齊王一直是處於權力的中心,位居上公,是國家的宰相,你現在讓人家去做類似杜預等人的差事,降的也太明顯了點吧。起碼要遮遮人的眼睛。於是,司馬炎就有了讓大家討論怎麼樣既讓齊王去青州,又不像是去做地方官。可是,這就難壞了辦事的人了。
大家討論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於是,這群書呆子們就直話直說:
從前周朝挑選德行高貴的大臣,輔佐皇家,周公、康叔、聃季,都被延攬主持國事,擔任三公,但是他們留在中央時,責任重大;出守封國時,地位輕微。西朝時,親王、侯爵的地位,超過丞相,在京師進入政府,兼任官職;但返回自己封國,官職即行取消,用不著再加任何官銜虛號,作為榮耀。如果你說齊王是一位賢能的人才,則他以皇弟的尊貴身份,不應該當一個像魯國、衛國那種普通封國的國君;如果你說他不是一位賢能人才,就根本不可以在東方大海之濱,給他一大片土地。上古禮儀,三公沒有一定的職責,隻是坐在君王身旁,跟君王研討國家大計方針,從來沒有人去地方上獨當一麵。隻有周宣王在時局最緊張的時候,才命召公出軍討伐淮河一帶的蠻夷,所以《詩經》上說:徐方叛亂,君王說鎮壓它,早早凱旋。因為,身為宰相的人,不能長久逗留首都之外。現在天下太平,四海一家,正需要深入的探討三件大事:如何敬畏上天,進修品德?如何開發土地,物盡其用?如何治理人民,使家給戶足,接受教化?共同奠立萬年不墜的基礎。而竟把齊王逐出中央,到首都二千裏之外,你的做法跟舊有的典章製度,並不符合。”
謹把這些書呆子們的名字記載如下:庾旉(庾純的兒子)、太叔廣、劉暾(劉毅的兒子)、繆蔚、郭頤、秦秀(就是那個要把何曾諡為醜,把賈充諡為荒的那位爺)、傅珍。
庾旉事先把奏章草稿請老爸庾純過目,庾純沒有表示反對;庾旉又見到祭祀部長鄭默和博士的頭曹誌。
曹誌是何人?他就是曹植的二兒子!曹誌有感於自己的父親曹植的遭遇,他傷感歎息地說:“怎麼會把如此賢才,如此親近的人,不留在中央在根本上協助君王推廣教化,反而被放逐海邊!晉王朝的錦繡前程,莫非就要變化!”於是曹誌在其他人的奏章以外,又單獨上書,說:“古代君王的左右大臣,輔佐皇家,與君王同姓的有周公,與君王異姓的有薑子牙,都身留中央政府,五世之後,靈柩才運回封國安葬,等到周王朝中衰,雖然‘五霸’興起,社會秩序,豈能跟周公、召公時同日而語?自從伏羲氏以來,天下豈是一姓所能霸占?隻有秉至公之心,跟人民利害一致,才能使政權的生命長久。所以秦王朝和曹魏帝國,打算一人獨享,君王身死而國亡;周王朝和西漢王朝願意分出一部分利益,無論親近的和疏遠的人才,都肯效忠,這是當代的例證。我認為,應該接受博士們的建議。”
司馬炎看到博士們的奏章和曹誌的上書以後,氣得發瘋,因為,博士的奏章直接駁斥了司馬炎以前的詔書(其實都是來自中書令荀勖之手)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曹誌的上書,又把司馬炎內心真實的陰暗抖露了出來,把他現在的行為和自己的伯伯曹丕對待自己的爸爸曹植看做是一丘之貉,這不能不讓司馬炎惱羞成怒——有時候,看穿一個人的全部動機,用把它全部曝光的辦法去勸說,會讓被勸說的人產生本能的羞澀和遮掩,效果反而適得其反。
司馬炎咆哮起來,說:“連曹誌都不了解我,何況別人!”——言外之意,我放逐齊王和曹丕可不一樣!接著,司馬炎指責博士們:“他們答非所問,言論莫名其妙。”下令太常鄭默免職。——叫你組織討論齊王禮儀的事,你卻沒組織好,給我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啊!
看到皇帝這樣了,立馬有跟風的,尚書朱整等彈劾曹誌等:“行為超出職掌範圍,迷惑政府,把邪惡的言語,披上美德的外衣,假裝正直,毫無忌諱。請準予逮捕曹誌等,交付司法部定罪。”司馬炎下詔:“曹誌撤職,保留爵位(鄄城縣公),返回私宅;博士們全體移送司法部懲處。”
這回,司馬炎真是氣急敗壞了,他想到了要殺一儆百。曾經衝冠一怒、因為說出那句經典的“高貴鄉公何在”而讓我們記住的庾純經曆了那次大風大浪以後,早學乖了,趕緊前往司法部自首,說:“我兒子庾旉曾把奏章草稿給我過目,我見識愚昧淺陋,竟然沒有阻止。”司馬炎下詔:“赦免庾純。”
那個見風使舵的司法部長劉頌(還是這家夥!),判決:“博士們犯了‘大不敬’法條,當斬首。”尚書省的官員們討論死刑判決,尚書夏侯駿斥責朱整:“國家竟然要誅殺諫官!設立‘八座’官位,正是為了今天。”(總理「尚書令」、副總理「仆射」、六部部長「六曹尚書」,世稱“八座”。)單獨提出異議;左仆射下邳王司馬晃,也讚同夏侯駿的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