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溶溶,細雨蒙蒙。
未央山上人影綽綽,卻無一例外地保持著靜默的姿態,無數雙眼睛直直地看著會武場與山門之間,未名湖上空,兩個人影你來我往,交錯間刀光劍影、靈力湧動。
雨開始滂沱起來。兩人已經打成一團,隻見未名湖上萬千光影變幻來去,窮目難追。那兩道身影,他們一個是一團幻影,躲閃間像精靈一般機動,一個是一團旋風,招式連貫間如行雲流水,不帶一點拖遝。他們的戰鬥就如同狂風追逐著影子,無論哪一方都是讓人無法看清身形。
未名湖水集聚天下清寒,湖邊是一溜突兀的岩石,形式各異,頗為詭奇。打鬥的兩人就踩著窄窄的湖岸突兀來去,動作身形都如夢裏的漂亮幻影,如羽翼顫動的蝴蝶,讓人忘記了那一招一式之間蘊含著的滿腔殺氣,招招奪命、式式誅心!在這場看不清的追逐殺伐當中,鮮血一點一點地飛濺出來,灑在碧波如鏡的湖中,灑在這漫天的雨柱下,很快便是被雨水衝刷稀釋,再沒有留下一點血紅。空氣中的腥味卻愈發濃鬱起來。
劍完一邊揮著雨劍,一邊躲閃著來自少年的攻擊。這雨下的越大,他手中的雨劍竟越發的淩厲,威能也更加的霸道。他不時發出幾聲嘲諷,不斷用言語幹擾著這個少年的心緒。他經驗老道,知道對戰之時最重要的便是心境,心境一旦失守,很容易就會疏忽犯錯,而對方的疏忽就是他的機會。他的言語粗俗不堪,隻有混跡在社會最底層的粗鄙漢子才說得出如此的汙言穢語。他還如此侮辱眼前的少年,“你這個廢物!妄想在劍術上與我過招,你這個什麼也不是的狗屎!”
落雨如柱。陸小乖皺緊眉頭,不去聽那些蒼蠅一樣躍過耳邊的惡心話語,他咬著牙在飛雨中武動怪異的大劍,這一把絕仙,這一個少年!他就像被下了詛咒一般的人偶,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無所顧忌地出招、攻擊、閃避,一旦廝打起來就永無休止地拚殺下去,直到耗盡全部精力,直到敵人倒在他的劍下,他的眸子中有著這樣的決意。
陸小乖雖然十二分垂涎勝利的獎勵,但他同時也知道失敗的代價。那樣的代價絕不是他一個人可以承受的,即便在他身後站著的是整個未央宮。可是誰又能說未央宮就有這樣的魄力呢?
不管如何,這一戰不容有失!
陸小乖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他稍顯稚嫩的小臉上第一次顯現出一絲不安,這是一種對敵人的惶惑,一種對力量的彷徨。這劍完,怎地似乎有著用不完的力氣一般?他的力量竟然如此磅礴嗎?
殊不知,在天下年輕一輩劍客的行列裏,劍完的劍法並非最強,百年前就已經聲名鵲起的劍完之名所倚靠的也並非來源於劍術精妙上的碾壓,而在於他源源不斷、仿似無窮無盡的靈力,能讓他將敵人慢慢耗死,最終慘死劍下。
而這又要歸因於他的奇遇,當然這也不過是修仙界一貫以來的說法,至於是否流言蜚語,還是真真切切就是如此,無人得知。據說,當年劍完在絕劍穀中並非十分耀眼的人物,他體型雄壯、身材威武,然而劍之一道講究清靈明快,與他的先天體型頗有衝突。一次曆練,這劍完無意中獲得一份傳承,這傳承乃是一位身法一流的前輩高人所留,而且這位前輩乃是一位妖獸。
世人皆知,妖獸先天體型粗壯,靈力渾厚程度更是比之人族修行者多上數倍有餘。因此他們的修煉法門根據他們的體征,也與人族修行法門有著雲泥之別。更能夠發揮骨骼寬大之人的優勢,且極大地摒除了蠻壯之人笨拙的劣勢。
劍完得到這份傳承,更是獲得妖獸精血,欣喜若狂,閉關修煉數年,方才全數吸收,身法也是完全熟練。自此,遑論是靈力澎湃還是身形詭異、劍法清靈,皆是上上之品,在當時的年輕一輩中,風頭一時無雙。
如今陸小乖與他拖延這許久,顯然不智。不過,絕劍穀建派以來所有的精妙武學都在這一把劍上,劍完更是個中高手,未央宮雖然劍術也是精妙無比,相比之下畢竟還是欠缺了一絲火候。
而陸小乖一開始與劍完比試便是使的劍術,還沒打就已經先敗了三分,雖說這絕仙劍乃等階極高的武器,奈何在他手上無法發揮出一絲威力。劍完卻是得了天時,雨越大對他越有利,他手中的雨劍便是汲取雨水的力量,劍術更不是陸小乖可比。此消彼長之下,陸小乖有如何取勝?他起初意圖用離魂三轉之力魅惑劍完心神,但心中並沒有把握。
那劍完身經百戰,即便是在廝殺不斷的邪道當中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對於未央宮的離魂訣心中早就清楚,雖說這陸小乖年紀尚輕,但作為一位經驗豐富的劍客,劍完任何事情從來都是思慮得麵麵俱到,不容許自己犯一點點小錯誤。
他對這少年的離魂之力一開始就保持著防備!這讓得陸小乖根本無機可乘。
“砰!”
兩人又是閃身交錯而過,一聲巨響轟鳴震蕩開來。
劍完穩穩地落在地上,看著對麵的陸小乖落地後又是狼狽地倒退了數步,嘴角勾起了一絲自以為好看的笑容,“其實我很佩服你!如此年紀就已經可以跟我拚到這個地步。但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方才我不過是玩玩而已,若是你就隻有這點實力,恐怕這未央山又要添一座新墳了!”
“嗬嗬,不勞你費心。”陸小乖抹了抹嘴角的鮮血,心念一動將手中的絕仙劍收了起來。方才他也是感受到了對方在劍法之上的造詣,而且敵人靈力洶湧澎湃,遠非他可比。最可怕的一點卻是,劍完一直背在身後的那把巨劍還未曾出鞘!和陸小乖拚殺了這許久,他一直倚仗的不過是這漫天的雨水,而陸小乖卻是拿出了絕仙劍,依舊不曾占得半點上風。這才是令陸小乖最為心驚的地方。
“其實你的底牌並非是絕仙劍吧?”劍完忽然直直地盯著陸小乖,這個少年似乎並不是他一開始想象中那般羸弱而不堪一擊。甚至他隱隱感覺到陸小乖與他動手間,飛速的進步。這種進步並非是境界上的提升,而是對於戰鬥的敏銳察覺、對於戰機的把握以及對於一招一式的精準控製。這般非凡的領悟力,他從未見過,這個少年堪稱恐怖!
然而,就像陸小乖對他暗自心驚一樣,他對陸小乖也是心中有著驚訝。本來以為能夠獲得絕仙劍認可就已經是讓他最吃驚的了,可是一經交手他才發現,這個少年的對戰經驗也算得上頗為豐富,至少不是他想的那樣,整日囚在這未央山上,隻會紙上談兵。然而不等他對此表現出驚訝,他更發現這個少年的意念之力運用極為嫻熟,好像根本不是未央宮弟子一般,反而更像是魔音宗弟子。
一個個令他震驚的點,讓得他不由得懷疑,這少年並非表麵上看來這樣簡單!
“或許等你背後的劍出鞘,方才有資格一看我的底牌!”陸小乖對著對麵那個大漢淡然一笑,語氣中的自信一覽無餘。
“當然,”劍完負手而立,對於陸小乖這句話,他臉上非但沒有一絲厭惡,甚至還有著一點讚同,高手自有著高手的脾性,若是高手沒有一點風範的話,又如何稱得上是高手呢?他對這陸小乖的期望值越來越高了,“希望你像你所說的那樣能打!”
“嗬嗬,我兩若是再這般閑扯下去,恐怕天都要亮了。”陸小乖隨即騰空而起,借著最簡單的禦物之術,使自己牢牢懸浮在半空之中,他盤膝坐下,一翻手拿出一把古香古色的瑤琴來,雙眼直直地凝視著眼前的大漢,“再勿多言,一戰而已!”
劍完見陸小乖懸掛在空中,長琴橫搭在膝蓋上,碩大的麵龐上,一雙細細的眼睛微微眯起。感情這陸小乖真正厲害的地方,還是意念攻擊啊!這也並未出乎他的意料。原本未央宮弟子自建派以來,大部分皆是境界方麵的高手,意念之力不過是輔助而已,誰又料到這少年竟然反其道而行之。
“倒是有趣!”劍完喃喃一聲,有些好笑。
未央宮與魔音宗對峙數百年,最終門下卻出了個弟子,反倒擅長類似魔音宗的功法,而且竟然成了未央宮的救命稻草!
真是諷刺!
當然,這與他劍完又有何幹?他今日的任務說起來十分悠閑,十分簡單。或許比這百年來待在絕劍穀養傷都讓他感到輕鬆,從百年來未曾有過的一股瘋狂戰意直接竄上了他的腦海。這頭嗜血的凶獸,終於在戲耍夠了獵物之後,第一次張開凶殘的獠牙!
而他今日的任務,就是用這飲血的獠牙撕咬開對手的皮肉,用背後的殺器,割下敵人的頭顱。是不是很簡單?簡單而粗暴。
這就是他喜歡的行為。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比得過鋒芒的劍刃劃過人的皮膚發出的聲音更讓人聽了熱血沸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