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山上,風卷著砂礫,呼嘯著。
妖界山從前並不是妖界山。如果山川有記憶的話,它曾經有個名字叫做不周,是這天地間的不朽的通道。九千九百九十九萬年前,上古水神共工怒撞不周山,折斷了這通天柱,天地降下法旨,三界擒拿,終將其滅殺。
共工手下有兩個惡名昭彰的妖神:一個是長著九個腦袋的相柳,它人麵蛇身,全身青色,性情殘酷貪婪,專以殺戮為樂;另一個是長的凶神惡煞一般的浮遊,也是一個作惡多端的家夥。這二人說話好聽的很,天花亂墜,但做起事來邪僻,表麵上恭敬,實際上無法無天。
共工死後,妖神相柳與浮遊叛下天庭,以為共工複仇為名,集結無盡妖族,盤踞在不周山,並將不周山改名為妖界山,自此傳承而下。
但如今,這個名字已經沒有意義了。妖界山上隻有風蝕的岩礫,和一座孤零零、甚至有些殘破的大殿。大殿是戰場的殘骸,見證著很久很久以前,這裏曾經爆發過一場戰爭。
沒有哪一個妖族的族人能夠形容那場戰鬥的殘酷。因為妖族在這一場戰鬥中敗北,被徹底擊潰,屠戮殆盡。一把把閃著寒光的刀槍劍戟,帶著無比嗜血而精準的殘酷,將一具具千萬年繁衍不絕、傳承而下的粗獷厚實的皮膚撕破、切割,沒有一絲的手下留情。
將近百年之後,當有關於妖界山的所有記憶都被風吹散,連時間都變得沒有意義。天空中肆虐了幾十個年頭的烈日第一次被薄薄的雲層遮蔽,或許已經沒有人記得妖界山上曾經存在過那麼古老而凶煞的種族。自從許久之前爆發的那一場驚天大戰過後,幾乎所有妖族的生命都被逼進了死角。數十年來,熾烈的太陽未曾從這裏的天空落下過,每一分每一秒無不在煎熬著這一方天地的微渺生機。
妖界山方圓數十裏,所有的湖泊幹涸之後,變成了覆蓋著數米後泥塊的陸地。而烏雲和大雨,更是消失許久未曾降臨。這裏似乎已經完全變成了極度原始的廢棄之地。所有的一切都回歸了本初,天是藍的,雲是淡的,山野是洪荒。
而就在這一天,似乎這天地間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從未央山上空一片片烏雲遮住了低矮的太陽,陣陣的寒氣在天際湧動著朝妖界山鋪天蓋地而來。
妖界山上空,幾縷掙紮著升上天空的水汽,在這股寒氣的衝擊下,終於開始了不堪重負的凝結。近百年來,這座曾經擎天一柱的荒山,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降雨。
雨水淅淅瀝瀝地砸在山巔那座孤零零的破殿上,衝刷著無盡歲月以來蒙蔽在它驕傲的雕梁畫棟上的厚重的灰塵,雨水淌到地麵上,混合著幾尺厚的塵灰,彙聚成一道道泥流。泥流沿著風在土地上刻畫的痕跡蔓延著,近百年後第一次撫摸過這一片傷痕累累的大地,縫補著它幹裂的表皮,漸漸地滲入到地層。這仿佛降落於上古洪荒時代的雨,終於由淅淅瀝瀝轉向傾盆的磅礴,如同蒼天在給以滿目瘡痍的妖界山撫慰。
在妖界山死亡的土地下,無數生命開始在雨水的呼喚中開始蘇醒過來,發出陣陣“咯吱咯吱”的骨頭碰撞聲響。盞茶時間過後,一個個奇異的生命撕裂了大地,鑽了出來。他們感受著空氣濕潤的涼意,雙手不斷捶著自己的前胸,拚命地大張著嘴巴,仿佛不肯錯過一滴雨水的施舍。
他們在黑暗中沉寂了百年,也幹涸了百年。連靈魂都是快要荒廢成墳塚。好在他的守護者做出了最偉大的預言,如今該是預言成真,妖族重現的時候了!
地麵上,孤零零的大殿支離破碎,空曠的殿中,此刻有著萬支螢燈燃燒。一個蒼老的身影蹣跚著從殿外那風雨肆虐中走了進來,走向那曾經妖王的寶座。他好像走得很慢,慢到可以忽略他在移動,他又仿佛走得很快,快到讓人無法看清他的樣子。整個人似乎隻有殘影是完整的,因為他一直在動,連麵容也是千百變幻。他走近了王座,顫顫巍巍地伸出一支幹癟仿似沒有半點血肉的手,輕輕地擦拭了座椅,然後緩緩地轉身,整理了下衣衫,隨即穩穩地坐了下去。
他的眸子猶如星辰一般深邃,無窮無盡,仿佛那是一片大海,讓人沉浸其中便會溺亡。他的眸子猶如麻木冰冷的石頭一般淡漠,經曆了滄海桑田,仿佛化作了萬年的冰山,不會再有一絲波動。
然而此刻,他那淡漠的眸子卻是顯露出來一絲狂熱,狂熱中漸漸覆蓋上了一抹柔和。他幹枯的嘴唇輕輕動了動,口中緩緩擠出來兩個字:“清兒。”
他雖然極力想要融入一絲感情,但說出來的話卻顯得不那麼適意,仿佛是冰河底下萬年的石頭,經過千年的解封之後,發出的第一聲脆響。仿佛東西碎裂一般的聲音。
殿外無數的奇異生命正在彙聚而來,而在老者嘴中叫出這一個名字的時候,一個明眸善睞的女子突然從大殿的某一處房簷上落了下來。
女子眼眸色作湖藍,像是朦朧銀海上籠罩著一層雲翳,眸光迷離縹緲,一見醉人心。一頭水瀑似的長發,竟浮動著閃爍的光彩,就如陽光灑落在發梢上,撩起星星點點的反射光影。她的五官無一不是恰到好處,單看時並不覺得耀眼,偏生配在一起便是如此協調,竟是半分更易不得,增減皆是多慮,隻會減了風致。身上薄霧般的輕紗無風飄起,裹著纖腰一搦,赤足微露,背後一雙似有似無的虛空羽翼,猶如隨時要騰空而起。
女子半跪在地上,對著上方的幹枯老者恭敬抱拳道:“徒兒在!”
老者僵硬的臉上浮起一絲難看的笑容,右手輕輕一揮,女子便是站了起來,老者隨即滿意地點了點頭,望著這座寂寥的大殿,深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對著女子開口說道:“清兒,時機到了!”
女子聽到這句話,渾身凜然一震,竟不自覺顫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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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此地百裏之外,一處幽深漆黑、暗無天日的深澗之中,深澗兩旁密密麻麻布滿了石洞,猶如蜂窩一般,卻是要比蜂窩要亂上許多,石洞從澗口處一排排、一列列,綿延到不知多深的地方。
深澗常年幽暗,便是修行者目力過人,身在其中,也是不能看到十丈開外的事物。唯有常年在此穴居的生靈方才能夠視若白晝,完全不受影響。這深澗從入口處一直向裏延伸,不知橫亙了多少距離,其間更是有著無數靈力波動,陣陣傳出。
數百年前,世間有一座妖山、一處魔穴,乃是世間修者禁地。修行者若是不幸踏入其中,輕則斷手斷腳被扔出,重則屍骨不存,世人皆是對此聞名色變。
一處便是妖界山,隻是近百年前一場大戰過後,妖界山寸草不生,猶如洪荒,從此人影更是稀少,數十年也不見一點生機,彷如死地。
另一處則是幽冥澗,世人所謂九幽之地,也就是這裏了。幽冥澗盤踞著這世間無數魔頭,更是世人輕易不願踏足的地方。
此刻,未央山上風起雲湧,妖界山則是大雨滂沱,幽冥澗深處一位古老的存在似乎有所察覺,右手幹枯的手指微微動了幾下,口中幽幽吐出一句話來:“百年已過,雮塵珠始終不知下落,而今正邪決裂,妖族又要出世了。”
而就在他這番自言自語時,一聲充滿著陰邪氣息的聲音在這位存在的洞府前恭敬響起:“老祖,妖族重現,我們是否要有所動作?”
老者幹皺的麵頰微微動了動,沉寂半晌,未曾出聲。石門外那個聲音的主人卻是不敢有任何催促,依舊恭敬站在石門外,沒有一絲異動。
“不必了。”幾柱香時間之後,老者終於是這麼說了一句。
“可是……”那陰邪的聲音急著要解釋。
“我說,不必了!”那幹枯老者卻是冷冷道。
門外男子被嗆了一聲,不敢再多言語,隨即抱拳行了一禮道:“是,楚雲知道了,楚雲告退。”
石門外隨即響起幾聲微弱的腳步聲,半晌後腳步聲越來越遠,終於完全消失。
又是過了半晌,從石門裏發出一聲長長歎息:“陶吳,此番我不插手你妖族之事,也算是稍微彌補百年前那一場罪過吧。”
他這聲長歎落下之後,許久這裏未曾再發出一絲聲響。
仿佛一切又歸於沉寂。
而與此同時,未央後山深處、涅槃殿中、寂滅塔裏、泰山之巔、黃泉之底以及洞庭湖下都是有著一些蒼老的聲音發出一絲感慨,最終卻都默契地保持著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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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山上,千劍伏魔陣在邪道七位佼佼者的攻擊下,已經出現了一絲絲紊亂。
龍霸天等人雖然未曾有一人落敗,卻是有幾個人明顯處於下風,畢竟未央弟子中最為優秀的兩人昨日拚了個重傷,這是流雲子等人也未曾預料得到的。
而就在此時,魔音宗門下弟子祁天鳴對著楚妙菡一聲暴喝:“納命來!”
PS:幽冥澗又隱藏著什麼樣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