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光線透過層層雲幕灑在一個白衣青年身上,光影在他臉頰上雕刻出一個棱角分明的臉。他一路淡然走來,繞過會武場,繞過未名湖,停在了未央宮的山門前。
他沒有刻意隱藏之心,因此未央宮那些刻意戒備之人又怎會注意到他?
他兩隻手反握著袖中的短劍,那冰冷的鐵似乎被他握得滾燙。
並不是他覺得隨時需要拔劍防備,雪寒雙刺乃世間名品,劍是好劍,隻有時常握著,它才能懂你的心思。
現在的他很清閑卻也很沉重,清閑是因為他現在隻有一個任務,找到絕劍誅仙陣的陣眼,悄無聲息地摧毀它。至於疾惡道、禁欲道與絕情道之中的靈陣一經開啟,便與未央山整個大陣相連,隻有未央七大高層方才知曉如何關閉,不是他所能破解的。
很沉重也是因為,他若是摧毀了陣眼,或許就徹底走向了毀滅與新生,從此可能再沒有回頭路了。
苦海無邊,愛河無底,他卻不會遊泳,是否會就此溺亡?
今天的太陽,它的光輝既不虛弱也不毒辣。正如此刻的他,心中既沒有泛起波瀾,也不知是一絲漣漪。
他抬起手感受了下心跳,在心裏問自己:“那條愛河,我是否沉到了底?那個女人,我是否可以離得開?”
答案是沒有,不能。
他又問自己:“這片苦海,我回頭還有沒有岸?未央宮,我是否可以狠下心徹底背叛?”
答案也是沒有,不能。
此刻之前所有的設想,都被他重新推翻。真正要做出決定的時刻,他才又想起了這許多。
流川子平日裏雖然對他嚴厲,可是視如己出,他一向尊敬;流雲子雖然當年沒有收他為徒,可是也時常有過指點,用心良苦;易雲山、龍霸天等人自小與他一起長大,情若手足,他就要背叛他們了麼?
因為愛情。因為怨恨。因為一個回不了頭的開始。
這條路,他要徹底走下去麼?這樣會不會自私了點?
他忽然想起了陸小乖。
他親手將他領上山,親眼看著他拜入玄清長老門下,看著他快速成長。他心底裏有著一絲欣慰,卻也有著一絲嫉妒,一顆怨恨的種子在心底裏生根發芽。像當年對易雲山那樣。
陸小乖的成長速度超乎了他的想象,於是他曾幾次跟蹤陸小乖,發現陸小乖除了在雲瀑修行,並沒有其他異狀。當時他曾暗暗想著在兩脈會武比試場上看看對方真正的實力,到底達到了什麼境界,是否真的威脅到了他未央年輕一輩第一人的位置。
然而,後來陸小乖卻無故失蹤,貌似蕭離也不見了。他還以為是蕭玄清送他們二人去什麼洞天寶地修煉,也好備戰兩脈會武。結果倒好,兩人竟然都是沒有出現。
柳近滄心裏忽然生出一絲不甘、一絲猶豫。
他想起了那個女子,她將他抱到了藥師閣,迷迷糊糊中,她在他耳邊說:“好好活著!”
這是他聽到她最後跟他說的一句話,然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看著眼前隱隱泛起一絲波動的靈陣,忽然心裏生出一絲恐懼。
他不知道怎麼做抉擇,他也不知道是否該做這個抉擇。
這一刻,他懦弱得像一個孩子一樣。
他忽然轉過身子瘋一般朝著藥師閣奔去,盡管他身子搖搖晃晃,卻沒有一絲停留。
心裏存著一絲僥幸,“昨天重傷,那個女人想來會稟報給她師傅。自己此番倒不如就臥在藥師閣,這樣不管是哪一邊勝了,他都還有著餘地。”
他一向這麼沉穩,如此謹慎。連自己的後路都是想好了。
兩邊都不要做絕,想來兩邊都是不會把他逼入絕境吧。
今天太陽的光輝既不虛弱也不毒辣,照在青年身上,有著一絲涼涼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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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武場上氣氛正濃,上一屆兩脈會武的第七名也已經被取代,而昨日的前十如今也隻剩下了一個人,向殺羽發起了衝擊。
一身血紅色衣袍的殺羽,冷酷的嘴角彎起一絲嗜血的笑意,看著站在他下方石板上的一個青年男子道:“小子,若是你想四肢完整地走進神通閣,最好是掂量掂量再考慮要不要挑戰我。”
那個青年男子一身銳氣,此刻聽到殺羽話中濃濃的威脅之意,心下卻不由有些猶豫,低著頭仿佛真的在掂量著什麼。
“要我說這人也真是慫,都打到這種地步了,還畏畏縮縮不像個男人!”
“就是啊!一場比武而已,就是幹,怕什麼!”
“喲嗬,你們倆說的輕鬆,倒是上啊?在這邊說什麼風涼話。這殺羽號稱七殺,可不是好惹的。”旁邊一個未央弟子嗤笑道。
然而知道內情的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依然是抱著嘲笑的態度議論著。
那個青年男子聽到這些議論,臉上一陣燒紅,手上拳頭握緊,隨即對著殺羽嘶吼一聲:“殺師兄,請賜教!”
殺羽緩緩摩挲著彎刀的手赫然頓住,眼中閃過一抹極度陰冷的殺意。
“嗬嗬,不得不說你還真是有勇氣。”殺羽緩緩將手中彎刀收起,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既然你這麼不識相,作為師兄,我今日還真是得好好教教你。否則你連哪些人的話可以當成耳邊風,哪些人的話卻是要用刀子刻在心裏都不知道的話,出了未央宮人家難免認為我們未央弟子沒有眼色。”
陸小乖連連搖頭,臉上浮現一絲古怪的笑意。他不知道這殺羽本事有多少,他這番話倒是著實夠裝,也不知待會會不會被打臉。
這般想來,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半空中第一層石塊上,依然不見柳近滄的身影。心裏不禁泛起一個個疑問。
他昨日本就有意向蕭玄清揭發柳近滄,但是一來心中對他無比感激,心底裏雖然有些懷疑,但沒有真憑實據,不願不清不楚就揭露他,畢竟那個女子也不一定是壞人吧?或許這一切不過都是自己的猜測罷了?他隻能這麼說服自己,雖然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二來若是蕭玄清深究,問起此事詳細,恐怕他首先就會被嚴加盤問,那可是六指琴魔師傅潛伏的石窟,未央高層自然不會疏忽。而他身上強大的意念之力恐怕也會被徹底查明原因,到得那時,他找誰哭去。
隻是,此刻為何他竟然不在?
按照小鷂後來跟他報告,昨天他不過是受了一些皮外傷。雖然小鷂講的模模糊糊,少年有些不太相信,但既然它這樣說了,顯然不會是什麼重傷。雖然夏結衣跟他說過昨日易雲山與柳近滄拚得兩敗俱傷,但易雲山如今雖然看起來重傷未愈,但至少表麵像個沒事人一般。這柳近滄不可能真的臥病不起吧?
“不好!”
陸小乖暗呼一聲,撇下夏結衣就朝未央宮山門處跑去。雖說會武場往外就是未名湖,但其間相離的距離也不是幾步路可以走到。眼睛望去,隻有山門處高高的拱門稍稍能夠看清。
“小乖哥哥,你去哪?”夏結衣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場中二人激烈的對打,卻是忽然看見陸小乖一個人朝著未名湖跑去,心中一陣不解,叫了一聲,也跟了上去。
陸小乖一路沒有停歇,一路疾奔,速度甚至比他禦劍還要快上一絲。搞得夏結衣在後麵都追不太上他。兩人一前一後,很快便是來到了山門處。陸小乖一早聽蕭離講說未央山門封鎖,靈陣皆啟,知道柳近滄不可能走出去。此刻停在了山門,沒看見柳近滄,心裏反倒有了一絲疑惑,“怎麼會沒人?”
“呼呼……小乖哥哥,你在找什麼呢?”夏結衣在陸小乖身後停下,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著氣。
“走,跟我去一趟藥師閣。”陸小乖轉過身子,看夏結衣一臉不願意的樣子,有些想笑,“我們禦劍過去吧。”
這樣疾跑雖然速度很快,但畢竟太過耗費體力,即便他受得了,看夏結衣現在這架勢,估計也是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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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未央山下熙熙攘攘,入眼處人群湧動、摩肩接踵,喧嘩聲震天。
從落陽城孤宅中彙聚而來的數百邪道弟子不過是一小部分罷了,有更多的人群從落陽城周圍的城鎮、村莊裏集結而來,直到太陽高高升起,慢慢融入進來的人群才漸漸變得少了,直至沒有。
站在一眾人群麵前的三位老者相視一笑,隨即各施法力,將己方人馬籠罩。
魔音宗主取下腰間古黃色短笛,放在嘴邊輕輕吹響,一陣樂音繚繞中,魔音宗眾弟子身子皆是隨樂聲飄起,飄飄忽忽向禦劍台而去。
鬼尊見狀,嘶啞冷笑一聲,將寬大的袍子張開,千山墳眾弟子都是被他收入了袖子裏,隨即他也是朝著禦劍台禦風而去。
劍尊則是右手大拇指與食指輕輕一拈,束在發梢的一把精致小劍飛到了手上,他張口輕輕吹了一口氣,頓時增大了無數倍,化作一把橫天巨劍,絕劍穀眾弟子躍身其上,亦朝著禦劍台飛去。
天空一朵碩大的烏雲,將有些羸弱的陽光徹底遮掩住,一絲絲冷意散發而出。
PS:說實在話,貓耳第一次把一個故事寫到一百章!其實,很高興,也很激動,這個曾經以為那麼遙遠的地方,我第一次到達!多謝一路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