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乖深吸一口氣,望著前麵樓閣門上“點翠閣”三個遒勁有力的字跡,覺得風正在灌滿衣袖,自己就要淩風而起,心中有一股許久沒有過的暢快以及心中幾分酸楚之意。
十二歲前,他曾在山村沉寂,以為自己和小野貓小野兔一樣,不需要有太大的負擔。他在山林與村莊的田舍間奔忙,在為數不多的書籍裏尋找著新的世界。他孜孜以求、挑燈不倦,比所有的小夥伴都還要認真。他進步得很快,村子裏的大人小孩都誇他將來一定能夠金榜題名、高中狀元。那樣的生活,雖然波瀾不驚,但他很是開心。
他很喜歡沉思,尤其是雨後幹淨的小河邊,空氣那樣清新,他在河床旁尋了一顆大石塊,靜靜地坐下,有時候看著水流中的遊魚就能發呆好久。他看見天空的顏色倒映在水麵上,看見雲層在水中飄過,看著看著,他就覺得歡快的魚兒在天宇雲層間遊蕩,飄飄欲仙,那感覺妙不可言。
有時他閉上眼會想,自己就是那水中的魚兒,努力地向上遊,好努力、好努力,想要有一日越過龍門,登科奪魁。可是一睜開眼,水中的魚兒已經馳騁遊蕩在縹緲水雲間,身後是天空湛藍的顏色,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睛看花了。
那一日,他不知何故暈眩了過去,朦朦朧朧張開睡眼,看見一個白衣俊逸、豐神如玉的青年男子從天際破空而至,落地站在了父母的麵前,他一臉溫醇笑意,跟父母商量著帶自己上未央拜師的事情。父母自然滿口答應,很高興地準備了一大桌豐盛的飯菜,這可是他們未央村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榮耀。
他掙紮著從床上爬起,抬眼向那白衣青年看去,儒雅、穩重,那青年正向他微笑。那笑容好溫暖,溫暖得就像春日的初陽,他一下喜歡上了這個大哥哥,也衝他嘿嘿地笑。這位大哥哥拍了拍陸小乖的肩膀,問少年願不願意隨著他禦劍乘空、拜師未央宮?
他欣喜地點了點頭,像小雞啄米一般,表示答應了。
那青年男子輕輕地笑了,“小乖師弟,你往後就叫我柳師兄吧?我姓柳,叫柳近滄。”
他看著他滿臉的笑容,聽他叫自己小乖師弟。忽地就想起了河中的那條魚兒,魚兒努力地要越過龍門,可是龍門很高,後來天際清朗,水天一色,它一下子仿佛就遊蕩在了雲水間。他感覺自己也要馳騁遊蕩在水雲間了。
於是,不久之後,天際清朗的日子裏,他成了那位白衣青年的師弟。
上了未央宮、拜師蕭玄清以後,他才發現那位柳師兄平日裏都是住在極地殿,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偶爾會來看看他,隻不過這樣的次數越來越少了。陸小乖心想,或許是兩脈會武臨近,他忙著修煉吧。
可是,今夜洞窟中,卻為何看見他的身影?
少年眸子裏有著一絲難掩的疲倦,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去,點翠閣的門“吱呀”一聲被他推開。奇怪的是,他數月時間未回,房間裏卻窗明幾淨,仿佛他一日也未曾離開。
心中升起一絲柔軟,這定是結衣那妮子幫他打掃的吧。
他轉身將房門輕輕合上,仿佛將一整個世界都關在了外頭,背後是無人的孤寂。
月色透過雕窗上透明的窗紙灑了進來,仿佛更是清冷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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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柳近滄二人,那女子一路將他或抱著、或馱著,折騰了一路終於是來到了藥師閣。她將他輕輕地放在了藥師閣的門前,冰涼的手指撫過他清瘦的臉頰,他的胡茬刮了許久已經又開始冒出了頭,摸上去有著觸手的癢、輕輕地疼。
看著他眉頭微微蹙起的疼,她許久無波的心池泛起了絲絲漣漪。
她將他輕輕地倚著藥師閣的牆放好,隨即上前重重地扣了幾下門。身子往後一躍,躲到了不遠處一顆梧桐樹茂盛的枝葉間。
一個年輕的身影打著哈欠賭氣地拽開了房門,張開朦朧的雙眼,嘟囔著道:“誰呀?”
隨即,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傳進了他的鼻腔,一聲驚呼,打破了這方空間的沉靜。
女子躲在暗處,看著他們將那個渾身浴血的男人抬進了藥師閣,又是在樹上怔怔地呆了許久,方才輕歎一聲,飄渺而去。
世有妖狐,心思奸狡,身形如煙,擅於刺殺之道,除卻幽冥地獄,何處不可去得?
墳塚鬼顏,天生麗質,魅惑眾生,深諳曖昧一途,若非四大皆空,何人脫其魔爪?
她一路飄飄蕩蕩,出了未央,下得山去,竟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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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議事堂中。
方才門外的騷動,眾人卻未曾追蹤到任何異常之人、察覺異常之事。
眾人將殿門閉緊,流雲子揮手間將整個議事堂與外界視聽隔絕開來。
這時一個中年漢子出言問道:“流雲掌門方才說有三條製敵之策,如今隻講了一條,不知還有和妙計?”
流雲子神色間方自有著些許不安,他雖然施了個結界,但世間奇術眾多,能夠透過結界窺聽之人並不是沒有,也許正如流川師弟所言,如今未央山密如鐵桶一般,邪道中人想要混進來並不那麼容易,再者方才聲音發出的一瞬間自己便是追蹤出去,卻也沒有一絲疑點,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吧。
此時見有人問他,隨即答道:“不錯!我未央宮殫精竭慮想出了三條退敵之策,方才隻說了第一條,諸位以為如何?”
“大善!”宇梵真人一步走出,說道。他雖然與流雲子不是很對付,但即便是他再挑剔,方才流雲子所說對策實在妙極。換做他寂滅塔傾盡全力,恐怕也並未能夠做得比未央宮好。
流雲子點了點頭,未曾想到這牛鼻子老道竟然也會附和他,隨即心裏舒暢地繼續往下說道:“這第二條對策嘛,想必在場諸位都很是了解。”
“流雲掌門話中之意可是要開啟離魂鎖仙大陣?”眾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其中一個聲音驚訝道。
這離魂鎖仙大陣自未央宮開派以來,隻發動過一次。非是生死存亡關頭,必不會啟用。想來是動用此陣的代價太高,否則這天下間又有哪個門派敢於與未央宮爭鋒?即便是當年的合歡宗想來也是不行的。
流雲子看出了眾人眼中的驚訝,輕輕歎了一口氣,微微點了點頭,道:“非是我未央宮小題大做,實乃此次邪道三派洶湧而來,若論綜合實力,我等恐非敵手。並且據我所知,三尊稱霸天下、獨步修仙界的野心膨脹了多年,此番聯手而來,想必不會善罷甘休。當然,這離魂鎖仙大陣不會輕易開啟,隻會先以之威懾敵人,若果真打起來,不能力敵之下,我等才會開啟此陣。”
眾人皆是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此刻這裏並沒有外人,因此眾人相互之間也並沒打算虛與委蛇。並非他們妄自菲薄,實在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各自門中弟子雖然平時偶有曆練,這百年來各派也組織了多次比試,但畢竟不如邪派之間,常年在刀口上舔血,遑論是對敵策略還是勇氣都是略有不及。反觀邪道弟子,個個凶悍無比,殺人不眨眼,即便是師兄弟之間,也沒有明令禁止不能相互廝殺,甚至有些極端一些的門派,其精英弟子就是一路從殺戮中成長,將自己身邊的夥伴殺個精光,然後脫穎而出。
不過這種狠人弟子,正道門派中人也隻能羨慕一下,真正讓他們將一批弟子送進一處修煉密室,最終隻有一個人能夠出來,這等事情,僅是聽一聽就有些聳人,更何況為之了。若是如此,他們與邪道中人何異?
“那麼這第三條對策又是什麼呢?”又有一個人問道。
“這第三條對策恐怕就要仰賴眾人了,無過師弟,你且將陣圖分發下去。”流雲子略微偏頭,對著一旁的莫無過說道。
“是,師兄!”青衫莫無過答了一聲,隨即右手緩緩一張,一份份早就分割好的陣圖飛到了在場各位掌門麵前。
這一手極為漂亮,眾人皆是笑著將漂浮在眼前的陣圖當場攤開。一時間麵麵相覷,臉上各自有著疑惑之色。
“諸位手上拿著的都是一份完整陣圖的殘篇,”流雲子淡淡道:“每一份殘篇都是一個小陣法,組合成六階靈陣——千劍伏魔陣!”
“竟然是千劍伏魔陣!”
“傳說之中以修仙者為陣基,集眾人之力,人數越多,威能越加無盡,甚至若是能夠集齊百位天階高手,便是這天都是能夠將它捅出一個窟窿來!”
“這等陣法,未央宮竟然有人能夠操持麼?難不成便是這位玄武護法莫無過不成?看來這玄武之名所言非虛啊!”
“諸位,今日將各位一並邀請到這裏,最重要的便是此事。”流雲子等眾人一陣議論之後緩緩開口,道:“還望諸位將這陣法拓印分發給門中弟子,整個陣法雖然玄奧磅礴,晦澀難懂,但分成一份份殘篇的話,想來並不會多麼難以理解。一夜時間足矣!”
“必不負流雲掌門所托!”眾人齊齊應諾一聲。
“諸位若沒什麼事,便就此散了,各自回去召集門下弟子修煉才是。”
“正當如此。”
於是,眾人作鳥獸般散去,便是流雲子等人亦是緊急將門中弟子召集到了殿中。
這一夜,未央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