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如水沉沉,天穹似墨染般漆黑。
這一夜落陽城中不隻這一處庭院有著故事。
塵世間哪一座庭院裏又沒有故事發生呢?
但,或許都比不過正在落陽城中一條小巷子裏演繹的故事這般精彩。
這是一條極其平凡的小巷子,坎坷的路麵,巷子兩旁破舊的屋舍,巷子裏不時吹過的風,刮得房頂上殘敗的瓦片“嗚嗚”作響。這樣的巷子實在太過平凡了,扔在世間隨意一座城池裏都是找不出來。
若硬要說這條巷子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巷子裏此刻藏著的兩道身影。一道在明處,他極其小心地走在這條小巷子裏,很有耐心地緩緩踱著步。一道在暗處,借著夜的黑以及巷子中隨處擺放著的柴堆,跟緊了前方那條人影。
前麵的人影似乎不虞有他,一路往前,眼看著要將這條巷子走到了盡頭。
獨孤殘心中奇怪,夜這麼深了,這無常鬼要去哪?
而今他們絕劍穀與魔音宗、千山墳的人馬都是彙聚到了落陽城中,而各自門中的核心弟子都是一並住在了一處孤宅裏。方才他睡的正香,借著月色,忽然迷糊中似乎感覺到有一條人影從窗外一閃而過。他撐起身子朦朦朧朧張開睡眼,悄悄地摸了出去,遠遠一看背影,不是千山墳的無常鬼又是誰?
當下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不曾驚動其他房間的弟子,隻見在清冷月華之中,前方的那條人影在黑夜裏一路奔襲,直至來到了一條小巷子。這條人影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番,見四周無人,方才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獨孤殘心中訝異,看著黑影跑去的方向,心中沒有一點底。他幾個月前來到落陽城,早就把整座城池的情況都搞得清清楚楚。可是,在他印象中,這條巷子似乎極為平凡,並沒有藏著什麼玄機。難道說,這無常鬼還有著什麼他不知道的秘密不成?
獨孤殘抬頭望了望天際,隻見一輪冷月高懸,周遭的天際卻是一片漆黑,漆黑對著冷月寸寸侵襲而去,月華似乎也染上了一層極淡的霧似的黑煙。有著一種意外的美。
不過,他多看了兩眼,便沒有心思再看下去,低頭偷偷地看著前方那條人影,就要跟上去,忽然間,他的臉色變得極為煞白,在這幾乎無光的夜裏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眼前的那個男子忽然轉過身子,遠遠地看著獨孤殘藏身所在處,裂開嘴笑了一下。
獨孤殘的心,馬上落到了冰窖裏一般。
他的臉頰微微有些抽搐,一語不發,轉身朝著落腳的宅子猛地飛奔而去。
這條身影,竟不是無常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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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庭院中不時有著“無常鬼”的身影從另外兩派精英弟子歇息的房間門口掠過,帶起一點輕微的風聲,直直地對著宅子外麵衝了出去。
而他們身後也有著一個個或俊逸或苗條的身影急急追了出去……
幾盞茶過後,宅子後門處轉出一個模糊的身影來。
這個身影全身包裹在一襲寬大的黑袍下,讓人看不清他的容貌身形。
庭院後門,直直地通往城外的一處亂葬崗。夜色縹緲中,這個人影迅疾地向前方飄去。
夜,這般深!
他為何一人外出,又要獨自去哪裏?
幽幽的月光照在他急速移動的身影上,帶著詭異的色彩。
隻一會兒功夫,他的身影便已消失在這宅子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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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陽城外一處高崗上。亂草叢生,長得有人一般高。一個個突起的小土包三三兩兩地散落在這片顯得有些空曠荒涼的山坡上。高崗的最高處豎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在風吹日曬下顯得有些殘敗,已然是有些年頭。
清冷的月華,泛著陣陣寒意,投射在了這塊石碑上,上麵“亂葬墳”三個古體的刻字在陰冷月光下透露出一絲詭異的氣息。
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墳包延伸向極遠處,很多墳都許多年不曾有人祭拜過了,更不要說添土修繕,被山鼠野豬什麼的拱出了一個個的洞,再被大雨淋一淋衝一衝,露出包裹屍體的席子,有些席子爛了,裏麵包裹著的屍體被鬣狗、禿鷲啃得一塊一塊的,有些新墳旁邊,甚至屍體的碎肉撒得到處都是。遠處的墳包,偶爾有著一團紫色的火焰忽然燒起,過會又消失不見。偶爾有烏鴉的叫聲響起,令人毛骨悚然。
附近顯得有些陰森的一小片鬆樹林,扭曲的樹枝無一例外地指著滄茫的天空。天空一團漆黑,仿佛陰冷的月色,照不透這沉沉的夜色。
亂葬墳,這樣安靜!
靜到仿佛連一絲風吹過,都顯得極為的緩慢。
而就在這樣的寂靜中,那片鬆樹林中忽然走出一個極模糊的身影。這個身影全身籠罩在一襲寬大的黑袍下,顯得十分神秘。
他從鬆樹林中慢慢地走了出來,走入黑暗的夜色中,他的人似乎與黑暗漸漸溶為一體。
現在已然春暖,但這地方還是寒入骨髓。
現在已是深夜,但這地方還是有著人影。
卻不是那個黑袍身影。
在那高崗的最高處,一動不動地站著一個消瘦的影子。夜風吹過,吹得他的衣角獵獵飄起,吹拂起他的發絲輕舞飛揚。
他沒有掩飾身形,卻裹住了麵龐,臉上隻露出一雙眼睛來。
他就那麼靜靜地站著,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他的雙眸和這夜色一樣的漆黑,讓人分不出界線來。
他一直沉默著,直到不遠處的小鬆樹林裏傳來一陣輕微的腳踩在地麵上發出的“沙沙”的聲響。這裏雖然寂靜,他卻不是啞巴。
“前麵是黃泉路,兄台可備好了買命錢?”他看到那個黑袍身影,眼中卻是沒有露出一絲欣喜,話中含煞,隱有試探之意。
“有是有,要價太高。”開口之人說話之聲仿佛被壓抑在喉嚨裏麵,煞是陰沉可怖,猶如野鬼遊魂之音。
“我隻收你一本五雷掌法,一口幽冥劍,你買不買?”蒙麵人語氣略緩。
“為何要價還是這般高?”黑袍人說話之聲聽來有些麻木,有著按部就班的感覺。
“不高,不高,黃泉路直往忘川河,忘川河在哪你知不知道?”蒙麵人由於蒙著麵,說出來的話也是一樣沉悶。
“忘川河不在酆都城外,卻是在哪裏?”
“我說的忘川,不是那冥府中奈河橋下的忘川。”
“這天下間除了冥府卻不知哪裏還有忘川河。”
“便是在這未央山上,疾惡道、絕情道、禁欲道前。”
“確實是個好去處!”
“一本五雷掌法,一口幽冥劍,要價可還高了?”
“不高,不高。實在不高,倒是有些低了。”
“既然如此,先要你一本五雷掌法。”
“事成之後,再給你幽冥劍。”
“正當如此。”
“桀桀……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黑袍人發出一聲極難聽的笑聲,隨手將一個卷軸拋了過去。
蒙麵人伸手接住,展開一看,滿意地收進了乾坤戒中。轉過身子,打算就此離去,卻是忽然頓住,偏著頭,問道:“不知對於我的請求,封掌門怎麼說?”
黑袍人發出一聲“桀桀”怪笑,在這樣漆黑寒冷地地方,顯得極為恐怖,沙啞的聲音麻木道:“放心,有我作保,師傅自然是滿口答應。”
“如此甚好。”
“兄台可還有什麼好的提議?”
“有是有,就是不知道貴派有沒有那個度量。”
“師傅的度量,欲容天下。”
“既能容天下,不知是否也容得下天下人人得而誅之的人。”
“哦?”黑袍人沙啞的聲音中有了一絲戲謔,“這天下竟有這等人物?”
“隻在眼前便是。”蒙麵人語氣有些不耐。
“既是這等人物,我千山墳,墳有千窟,談何容不下?”
“如此,多謝了!”
“不必。”
“告辭。”
“告辭。”
蒙麵人說完禦劍而去,看他所去的方向,竟然是未央山!
“桀桀……”黑袍人看著那漸漸遠去愈發模糊的身影,臉上閃過一絲冷然的笑意。喃喃低語道:“放心,我們很快會再見的!”隨即轉身沒入了小鬆樹林中。
這片天地又是陷入了一片沉寂。
清冷的月華,泛著陣陣寒意,投射在了高崗上的一塊石碑上,上麵“亂葬墳”三個古體的刻字在陰冷月光下透露出一絲詭異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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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陽城中,天低雲暗。
月華如水照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也照在一座孤宅上。
孤宅後門前此刻有著三四個人影無聲站立著,這些身影或俊逸或苗條,各有不同。相同的是,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是陰沉得可以擠出水來。這其中便站著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他雙手抱著胸,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便是獨孤殘了。
片刻之後,一個黑袍的身影從遠處急速掠了過來,落在了門前,幾聲詭異的“桀桀”笑聲與此同時響起,“諸位師兄弟,可是在這裏等我麼?”
“你去哪裏?”開口之人聲音輕揚,卻滿是冰冷,便是那絕劍穀的獨孤殘了。
“嗬嗬,你這是質問我?”黑袍人語氣略有不善。
“閣下這般偷偷摸摸,恐怕於我們聯手不利啊!”這次說話之人語氣略微沉穩,但顯然也是沒有什麼好心情。
“我哪般行為了?你們哪隻眼睛看見了?我隻是出去上了一趟茅廁。”
“哼,今日可由不得你耍滑!”卻是個女子聲音。
“好吧,我無常鬼對天發誓,今日外出行事,於你們兩派利益無損!這樣總可以了吧?”黑袍人伸出右手,指天發誓。
那三、四個身影頓時啞然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