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啄肝神鷹
張無音早就知道膳房大姐不是什麼好鳥,她平日裏總是一張笑臉,對任何人都是和和氣氣,敬如上賓。張無音原來也沒發現她藏得這麼深,直到七月十五她推車過來送菜,才對她起了疑心。
膳房大姐今夜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連腳上的繡花鞋都是黑色的,一看就早有準備。戰魔峽穀一片漆黑,張無音又落了單,此時出手殺掉他,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張無音接過酒,聞了一下:“你的狐狸尾巴總算露出來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鳥。日出西山你大爺的!”
膳房大姐笑得更厲害了:“張無音,你覺得這裏的風景如何?”
張無音摸著下巴,細想起來:“風景這邊獨好,就是你在這裏有些多餘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在這個地方殺了我,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吧?”
“我要殺你易如反掌。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隻要你乖乖聽我的話。”膳房大姐嬌笑道。
張無音當即問道:“我冒昧地問一下,怎麼樣才算是聽你的話呢?我這人一直都很愚鈍,有些事情總是想不明白。”
膳房大姐站了起來,滿臉笑意:“張無音,你想成為淩虛宮的內門弟子嗎?”
張無音單手托腮,反問道:“誰不想成為淩虛宮的內門弟子呢?青仙書院裏教的東西,不過是皮毛中的皮毛,難道我來淩虛宮就是為了背《九州仙史》嗎?”
膳房大姐笑道:“你明白就好。我實話跟你說。淩虛宮門下劍仙共分九個等級,由低到高分別是外門弟子、記名弟子、遞貼弟子、拜門弟子、登堂弟子、入室弟子、首座弟子、九殿師尊,掌門。登堂弟子以下隻能學到一些初級粗淺的仙法道術,毫無大戰之用。想要有所成就,你至少得是個登堂弟子。”
張無音數著手指頭,喜不自禁:“我是青仙,自然屬於外門弟子。如果成了登堂弟子,等於一下子連升四級。這讓我多多少少會有些心動。”
膳房大姐突然拿出一隻燒雞來:“你是最喜歡吃雞的。隻要你聽我的話,好好為我做事,我保證明年拜師大典的時候,你會成為登堂弟子。我還可以給你一生用不完的金銀。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張無音聞到燒雞的香味:“真香啊!我到底要為你做什麼呢?”
膳房大姐微微一笑:“對你來說很簡單。你隻要讓徐公淩服下這包藥,就算大功告成了。”
張無音仍是不動聲色:“哦!這是什麼毒藥?公淩的身體可是強壯異常,普通毒藥未必毒得死他。”
“放心,這是化仙散。中了此毒,全身骨骼會柔軟如綿,處處寸斷,化為齏粉。五髒六腑破裂,化為血水,就是大羅金仙,也解不了化仙散的毒。”膳房大姐掏出一包藥,放在張無音麵前。
張無音趕忙拿起這包藥,笑道:“這麼厲害的毒藥,一定能毒死公淩。公淩處處比我強,可惜他的命,不會比我長。”
膳房大姐叮嚀道:“徐公淩這人鬼精鬼精的,但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他絕對不會想到,自己的兄弟會給他下毒。事成之後,淩虛宮九大殿任你選,拜師就是登堂弟子。徐公淩每日起床都會喝兩碗水,這是你下手的最好機會。切記切記!”
張無音大笑起來:“大姐,你對公淩實在是太了解了。難不成你也和他有一腿?不過他好像和我說過,他就是花幾兩銀子上青樓,也死活不能跟你那個。”
膳房大姐惱羞成怒:“張無音,你的話實在太多了。少說話,多做事。徐公淩死了,對我們都隻有好處。趕快下手,以免夜長夢多。”
膳房大姐想要起身,誰知雙腳就好像被凍住了一樣,根本動彈不得。她朝腳下一看,她的一雙纖纖玉足,已然結起了厚厚的冰雪。
膳房大姐暗想:“怪不得覺得腳下有些微涼,原來是這小子搞的鬼。”
張無音站起身來,哈哈大笑:“來都來了,多坐一會吧!長夜漫漫,我一個人也很孤獨寂寞的。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在這戰魔峽穀,除了兄弟,我什麼都沒有。”
膳房大姐怒道:“張無音,你知不知道你已經站錯了隊。大姐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了!”
張無音搖頭苦笑:“兄弟相愛撼山河,姐妹同心力斷金。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們兄弟三人才是一條船上的人,皮都沒有了,毛往哪裏依附呢?我若是害了公淩,也就離死不遠了。這筆賬我還是算得過來的。誰稀罕什麼登堂弟子?淩虛宮在我眼中,本來就是一個屁。”
張無音不禁想起了高先生講過的《魏文侯出遊》:
魏文侯出遊,見路人反裘而負芻。文侯曰:“胡為反裘而負芻。”對曰:“臣愛其毛。”文侯曰:“若不知其裏盡,而毛無所恃耶?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明年。東陽上計錢布十倍,大夫畢賀。文侯曰:“此非所以賀我也。譬無異夫路人反裘而負芻也,將愛其毛,不知其裏盡,毛無所恃也。今吾田不加廣,士民不加眾,而錢十倍,必取之士大夫也。吾聞之下不安者,上不可居也,此非所以賀我也。”
有一年,魏國的東陽地方向國家交售的錢糧布帛比往年多出十倍,為此,滿朝廷的大臣一齊向魏文侯表示祝賀。
魏文侯對這件事並不覺得喜悅。他在思考:東陽這個地方土地沒有增加、人口也還是原來那麼多,怎麼一下子比往年多交十倍的錢糧布帛呢?
即使是豐收了,可是向國家上交也是有比例的呀。他分析這必定是各級官員向下麵老百姓加重征收得來的。這件事使他想起了一年前他遇到的一件事。
一年前,魏文侯外出巡遊。
一天,他在路上見到一個人將羊皮統子反穿在身上,皮統子的毛向內皮朝外,那人還在背上背著一簍喂牲口的草。
魏文侯問道:“你為什麼反著穿皮衣背柴禾?”
那人回答說:“我很愛惜這件皮衣,我怕把毛露在外麵搞壞了,特別是背東西時,我怕毛被磨掉了。”
魏文侯聽了,很認真地對那人說:“你知道嗎?其實皮子更重要,如果皮子磨破了,毛就沒有依附的地方了,你想舍皮保毛不是一個錯誤的想法嗎?”
那人依然執迷不悟地背著草走了。
如今,官吏們大肆征收老百姓的錢糧布帛而不顧老百姓的死活,這跟那個反穿皮衣的人的行為不是一樣的嗎?
於是,魏文侯將朝廷大臣們召集起來,對他們講了那個反穿皮衣的人的故事,並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老百姓不得安寧,國君的地位也難以鞏固。希望你們記住這個道理,不要被一點小利蒙蔽了眼光,看不到實質。”
眾大臣深受啟發。任何事情都是一樣的道理,基礎是根本,是事物賴以存在的依據,如果本末顛倒,那將是得不償失的。
冀州,刀王府。
徐公淩是個喝酒上臉的人,不到半斤酒,他就已經麵紅耳赤了。馬家駒倒是喝了不少酒,越喝越苦悶。馬家駒看著徐公淩和嫣然真仙坐在一起,儼然像是一對情侶。林星河與段曉羽眼神交彙,根本就是一對小夫妻。馬家駒又想起玄女廟的水中月,水中月的清水芙蓉之美,讓他始終念念不忘。
林星河的酒量遠比徐公淩強,他望向徐公淩:“徐兄,少喝幾杯吧!這米酒的後勁是很大的。”
徐公淩其實還清醒得很:“星河,看到你們兩個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實在是高興。平時你讓我喝酒,我都不會喝一口。”
嫣然真仙奪過徐公淩的酒杯,冷冷說道:“小書呆子,別再喝了。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感情貴在專致,始終如一。”
徐公淩深情地望著她:“嫣然仙子說得好。感情貴在專致,始終如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我的心其實始終沒有變過,徐公淩隻是徐公淩,他骨子裏永遠是個凡人。仙子永遠是仙子,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我什麼也改變不了。”
馬家駒聽得雲裏霧裏:“公淩,說真的!我一句都沒聽懂。今夜是林星河和段曉羽訂親的日子,是不是應該讓他們講幾句啊?”
林星河不住搖頭:“馬師兄,我一向不會說話。我沒讀過幾天書。我知道曉羽對我好,我以後也會一心一意對她好。”
段曉羽臉上一片緋紅:“浮世三千,吾愛有三。日月與君。日為朝,月為暮,君為朝朝暮暮。”
徐公淩拍手稱讚:“你這媳婦文采比你強啊!以後要多向她學習。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林星河也笑道:“我要繼承家師遺誌,重鎮刀王府。我用一生做好這一件事就夠了。”
馬家駒點了點頭,端起滿滿一碗酒:“星河,總有一天你會讓刀王府東山再起的。幹!”
嫣然真仙突然起身:“馬家駒,別喝了!戰魔峽穀出事了,張無音有危險,我們必須馬上回去。”
徐公淩仿佛受了當頭棒喝:“家駒,我們馬上回淩虛宮。無音,在我們回來之前,你可一定要撐住啊!”
三人急忙與林星河作別,徐公淩與嫣然真仙共禦如柳劍,馬家駒禦使的盧劍,飛往淩虛宮。林星河看見他們禦劍直上九霄,不由心生向往,仙人到底是仙人,衣袂飄飄,禦劍而行。朝遊北海暮蒼梧,食朝露餐雲霞兮,閑時看濤生雲滅,千古春秋宛如一夢!
林星河望向他們離去的身影:“曉羽,你看仙人就是仙人,可以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飛翔。”
段曉羽忽然問道:“星河,徐仙人和那個女仙子到底是什麼關係啊?我覺得他們就算不是夫妻,關係也很曖昧。徐仙人家中明明有個未婚妻,怎麼又喜歡上了別人。真是見一個愛一個的壞男人!”
林星河用獨臂抱著段曉羽:“曉羽,你日後嫁給我,會不會後悔?我如今一無所有,還得養活幾個弟弟妹妹。刀王府其實也隻是一個空殼子,我們隻能粗茶淡飯過日子。”
段曉羽握住林星河的手:“以後的路,我們一起走!你若不離不棄,我便生死相依。”
林星河喜道:“我有一個這麼好的媳婦,此生無憾了!”
“夫君,徐仙人說你認識他的未婚妻,是真的嗎?”段曉羽還是很好奇。
林星河點了點頭:“他的未婚妻原先叫蜀道難,是我們冀州公認的第一劍客。蜀道難自創了《蜀道難劍》,劍法奇詭無比,無人能敵。不想徐仙人以家傳的三式《徐風劍法》打敗了她,贏得了她的芳心。蜀道難一直女扮男裝,不以真麵目示人,後來我們才知道她是個冰山美人。”
段曉羽初見嫣然真仙就被她的驚世之美征服了,於是問道:“蜀道難和那女仙子相比,誰更好看呢?”
林星河不想回答:“曉羽,這是徐仙人的事,我們就別操心了。徐仙人對我有恩,就是他引薦我拜入刀王府門下的。他或許是一個多情的人,但他絕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好仙人。”
段曉羽說出了自己心裏的想法:“夫君,如果你日後功成名就。遇到了比我美貌的姑娘,你會不會變心?”
林星河緊緊抱著段曉羽:“感情貴在專致,始終如一。”
段曉羽主動親吻林星河:“夫君,你可千萬不能辜負我。你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男子,也是最後一個。”
淩虛宮,戰魔峽穀,妖獸館。
膳房大姐的雙腿已經完全被張無音凍僵了。寒風吹過她的下半身,徹骨的寒氣往上直衝,讓她也不禁牙齒打顫。張無音拿著化仙散,想著如何把這包藥塞進膳房大姐的嘴裏。張無音知道膳房大姐藏得很深,但他也不能輕舉妄動,隻能見機行事。
膳房大姐突然笑了,笑得那麼猙獰,那麼妖邪。
她咬破手指,手結法印,念起咒語:“碧眼神鷹,啄肝鑽心。心火不盡,食之如蘋。出來吧!啄肝神鷹!”
張無音聽到了驚天遏雲的鷹唳聲,天空中真的出現了一隻巨大的老鷹,盤旋在他們二人上空。啄肝神鷹的頭頂是黑褐色的,後頭至後頸羽毛尖長,呈柳葉狀,羽基暗赤褐色,羽端金黃色,具黑褐色羽幹紋。啄肝神鷹絕對是仙獸中的大型猛禽,身長六尺,羽翼展開足有一丈,肌肉飽滿,尤其那鷹嘴真是尖銳無比。
膳房大姐問道:“傻小子,認得啄肝神鷹嗎?”
張無音一招雪花飄飄,凍住了膳房大姐的雙手:“認不得,我也沒有必要認得。”
膳房大姐怒道:“我怎麼也想不到,短短幾個月,你們就能有如此火候。早知如此,你們剛來的時候,我就應該找機會殺了你們,真是縱虎歸山,放龍入海。我的這隻啄肝神鷹,有五百年法力。它會先用利嘴劃開你的心口,然後對準你的心肝,啄食不停。”
啄肝神鷹對準了張無音,撲了下來,就像老鷹捉小雞。啄肝神鷹的速度飛快,簡直像是一道閃電,迅雷不及掩耳。
張無音趕忙念起咒語:“雪消雲散,迷霧漫天。如陰隱跡,神鬼莫辨。雪霧隱!”
話音剛落,張無音已然消失不見了。
膳房大姐驚道:“什麼!老不死的蕭朗竟然教了你雪霧隱!真是該殺!”
張無音此時隱了身,想著如何幹掉膳房大姐。他發了一根很長的三棱冰錐過去,可惜還未及身,便被膳房大姐的真氣盾擋住了。膳房大姐腳下的冰雪越來越薄了,一旦冰雪完全融化,張無音就會陷入被動。
張無音暗想:“家駒啊!家駒!因為你一去不複返,所以公淩就去找你了。因為公淩去找你了,我這可是倒血黴了。膳房大姐的仙力可比鳳成美強太多了,如何是好?為之奈何?你們快點回來啊!我需要你們!”
啄肝神鷹見找不到張無音,於是便胡亂撲擊,一記鷹爪下去,真是天塌地陷。
膳房大姐喊道:“這是雪霧隱,快用幻視鷹眼,哪裏是藍色的,他就在哪裏。”
啄肝神鷹的碧眼白天能直對眼光不花,晚上能夜視萬物如同白晝。幻視鷹眼是啄肝神鷹的一種能力,能觀察到可視範圍內的冷熱變化,越熱的地方就越紅,越冷的地方就越藍。顯然張無音用雪霧隱,化成了冰霜,必然是一片藍色。
張無音明顯發現啄肝神鷹衝著自己撲擊過來,他隻好躲到樹林裏,用周圍的大樹保護自己。看著周圍的大樹一顆顆倒下,張無音覺得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
膳房大姐的手中生出了一團烈火:“傻小子,別躲了。省點力氣吧!你不是會放冰雪嗎?現在我就讓你葬身火海。我這幽冥鬼火是小妖小鬼的克星,鬼火過處,寸草不生。隻有把你燒死我才能安心,因為你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張無音暗想:“你娘的筆筆蛋的。放了老鷹還不夠,又要玩火。不行我跟你拚了,真是欺人太甚了。”
“呼”大火頃刻間蔓延開來,烈火肆無忌憚地擴張著它的爪牙。這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所到之處,便是一片廢墟。
張無音此刻完全被火海包圍,眼中盡是絕望,他已無處可躲,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