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萬事成灰

第十四章 萬事成灰

維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際,德流苗裔。相傳禹王享年一百歲而終,死後精魂不滅,化為一顆五彩神珠。傳言商王武丁輾轉得此神珠,在神珠上鐫刻出“天命所歸”的四字,並易名“大禹神珠”。後來商王武丁憑借神珠無上法力,勵精圖治,最終開創了“武丁盛世”。

武丁之後,大禹神珠被曆代君王奉若奇珍,譽為國之重器。牧野之戰後,荒淫無道的商紂王帝辛,於鹿台自焚而死,大禹神珠也下落不明,不知所蹤。

執法長老故作不知:“不知自嵐師侄,有何有事要說?”

自嵐天仙念道:“執法師伯可知道大禹神珠的事?”

執法長老抿了一口茶:“略有耳聞。大禹神珠擁有禹王無上法力,得之者天命所歸,位九五之尊,承帝王之統。”

自嵐天仙鄭重說道:“甲午年十月十五,水官解厄之日,便是大禹神珠出世之時。”

執法長老驚道:“還有三年,消息可靠嗎?難道我們淩虛宮劍仙也需要爭這大禹神珠嗎?”

自嵐天仙分析起如今的局勢:“如今如龍殿已經崛起了,不再是當年的如龍殿了。飛羽上仙野心勃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龍殿與無為殿早晚會水火不容,一決雌雄。飛羽上仙一心想與坤位的玄牝殿聯姻,以成問鼎六殿之勢。他下得絕對是一盤大棋!”

執法長老連連點頭:“如龍殿西邊是坎位的上善殿,南麵是兌位的無憂殿,對他完全構不成威脅,儼然就是他小飛羽嘴邊的兩塊肉。執務師弟在我們四大長老之中,實力最弱,他的一群老弱殘兵,也根本無法和如龍仙兵抗衡。”

自嵐天仙正色道:“若是大禹神珠降世,掌門上仙和飛羽上仙必定會去爭奪此珠。”

執法長老歎了口氣:“自嵐師侄,老夫無私殿不過三萬仙兵。若是龍虎相爭,老夫我也隻能作壁上觀了。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飛羽可比項羽聰明多了!”

自嵐天仙疑道:“掌門師兄近年來不理門戶,是不是要有什麼動作啊?執法師伯可有什麼消息?”

執法長老搖了搖頭:“自嵐師侄,別看中位無為殿就在老夫之北。其實除了每年二月十五玄元節,老夫也見不到若虛師侄。但有一點老夫可以肯定,若虛師侄的《虛無真功》已經練到至無道了。”

自嵐天仙驚歎不已:“沒想到幾百年過去了,終於又有劍仙修煉到了練虛還無的最高境界!我們這些碌碌庸仙,隻能望洋興歎了。”

執法長老也歎道:“若是徐乘風在世,隻怕淩虛宮的第一劍仙,還輪不到若虛師侄。可歎他英年早逝,委實令眾仙惋惜。”

自嵐天仙練飲三杯仙茶:“天妒英才,紅顏薄命。自古美人與名將,人間豈能見白頭?乘風師兄實在鋒芒太露了。我時常夢到一顆閃亮的星星冉冉升起,乘風師兄乘著大鵬鳥直上雲霄,消失在茫茫天空。”

執法長老長長呼出一口氣:“但願大禹神珠降世,能還四海八荒一個太平。”

八月十六,子時已過。

戰魔峽穀,蓮花台。

悲嬋娟欲斷魂,難斷魂,鏡若水月不染塵,風亂琴心焚。怕傷神,偏傷神,流雲不解舊事痕,一日難再晨。

徐公淩突然開始咳嗽起來,他隱約聞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味。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月圓之夜,蕭先生會離他們而去。

徐公淩咳了幾聲,念道:“先生駕鶴已歸天,日思夜想淚難眠。雙手合十四叩首,願你陰間樂綿綿。”

嫣然真仙摸著徐公淩的喉嚨:“逝者已登仙界,生者節哀順變。再說蕭師侄其實並沒有死,他的肉身和元神都是不死不滅的。”

徐公淩握住嫣然真仙的玉手,立時心有靈犀:“我想先生更希望自己能死去!墓中有他一生最愛的人。生不能同寢,死卻能同眠。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勉勵。我一定要把先生教我的東西傳下去!我要和我所愛的人,攜手一生。”

嫣然真仙忽然問道:“若有一天女仙子容顏老去,那白衣少年還會喜歡一個老太婆嗎?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

徐公淩咳嗽幾聲,念出了《木瓜》:“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我願用一萬萬年等待你如春雨般的嫣然一笑。我願天上的每一顆流星,都為你而閃耀天際。”

嫣然真仙真的笑了,她的一抹淺笑瞬間融化了徐公淩的心。沒人能取代嫣然真仙在徐公淩心中的位置,沒人能讓徐公淩如此牽掛癡迷。徐公淩還在咳嗽,但是他笑得很開心。因為他看到嫣然真仙笑了,自己就會更樂嗬。

嫣然真仙摟住了徐公淩的腰:“小書呆子,我想給你講個故事。”

徐公淩立時喜道:“嫣然仙子,我最喜歡聽故事了。你快點講!”

嫣然真仙為徐公淩擋住寒風,講起了一個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樵夫,每天上山砍柴,日複一日,過著平凡的日子。

有一天,樵夫跟往常一樣上山砍柴,在路上撿到一隻受傷的銀鳥。銀鳥全身包裹著閃閃發光的銀色羽毛,樵夫欣喜地說:“啊!我一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鳥!”

於是,樵夫把銀鳥帶回家,用心地替銀鳥療傷。

銀鳥在療傷的日子裏,每天唱歌給樵夫聽,樵夫過著怡然自得的日子。

有一天,鄰居看到樵夫的銀鳥,告訴樵夫他看到過金鳥,金鳥比銀鳥漂亮千倍,而且,歌也唱得比銀鳥更好聽。

樵夫想著,原來還有金鳥啊!從此樵夫每天隻想著金鳥,也不再仔細聆聽銀鳥清脆悅耳的歌聲,日子過得越來越鬱鬱寡歡。

有一天,樵夫坐在門外,望著金黃的夕陽,想著遠方的金鳥到底有多美?此時,銀鳥的傷已經痊愈,即將離去。

銀鳥飛到樵夫的身旁,最後一次唱歌給樵夫聽。

樵夫聽完,隻是十分感慨地說:“你的歌聲雖然好聽,但是比不上金鳥。你的羽毛雖然很漂亮,但是比不上金鳥的美麗。”

銀鳥唱完歌,在樵夫身旁繞了三圈後告別,向遠方的高山飛去,一去不回。

樵夫望著銀鳥,突然發現銀鳥在陽光的照射下,變成了一隻金光閃閃的金鳥。

他夢寐以求的金鳥,就在那裏。

隻是,金鳥已經飛走了,飛得很遠很遠,永遠不會回來了……

嫣然真仙講完了這個意味深長的故事,徐公淩深有體會。人常常在不知不覺之中成了樵夫。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既不是你已經失去的,也不是你沒有得到的,而是你真正擁有的。這山望著那山高,不知何處有柴燒?

徐公淩聽懂了這個故事:“嫣然仙子,我也想給你講個故事。這是我最喜歡的故事了,是我家鄉的私塾先生高先生講給我聽的。”

嫣然真仙嗯了一聲,欣然道:“你竟然要講,我怎麼能掃你興致呢?”

徐公淩幹咳了幾聲,便興高采烈地開講了:

餘少能視鬼,嚐於雪夜野寺逢一提傀儡翁,鶴發襤褸,唯持一木偶製作極精,宛如嬌女,繪珠淚盈睫,惹人見憐。

時雲彤雪狂,二人比肩向火,翁自述曰:少時好觀牽絲戲,耽於盤鈴傀儡之技,既年長,其誌愈堅,遂以此為業,以物象人自得其樂。奈何漂泊終生,居無所行無侶,所伴唯一傀儡木偶。

翁且言且泣,餘溫言釋之,懇其奏盤鈴樂,作牽絲傀儡戲,演劇於三尺紅綿之上,度曲咿嚶,木偶顧盼神飛,雖妝繪悲容而婉媚絕倫。

曲終,翁抱持木偶,稍作歡容,俄頃恨怒,曰:平生落魄,皆傀儡誤之,天寒,冬衣難置,一貧至此,不如焚。遂忿然投偶入火。

吾止而未及,跌足歎惋。忽見火中木偶婉轉而起,肅拜揖別,姿若生人,繪麵淚痕宛然,一笑迸散,沒於篝焰。

火至天明方熄。翁頓悟,掩麵嚎啕,曰:暖矣,孤矣。

這時候馬家駒突然躥了出來:“公淩,我聽不懂文詞,你還是說白話吧!”

徐公淩驚道:“家駒,你們墳掘好了嗎?”

馬家駒打著哈欠:“公淩,我和無音一夜沒睡,能不好嗎?接著講吧!我要大白話啊!”

徐公淩隻好用大白話,重新講了一遍:

打小兒我就能看見些不同尋常的東西,旁人看不見的,見識這故事時就是這樣,隻不過那時我還年輕,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並不當作一回事。見鬼見神也好,獨自出遊也好,那時候覺得都沒什麼要緊,所以就這麼給阻在了路上,好歹算有座破廟能擋一擋風雪。

我就是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裏,在那座廟裏,遇見了他們。演傀儡戲的老翁,和他的木偶。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老翁破衣爛衫,年紀足夠半截身子入土,隨身沒半點值錢玩意兒,除了那木偶——那木偶是個嬌貴女孩兒模樣,做工很好,嬌貴鮮豔得剛描畫出來似的,神情栩栩如生,眼角掛著一滴淚,惹得我都心猿意馬,好險沒伸手去接。

偶遇也算有緣,夜深雪大無事可做,我同老翁湊著一堆火邊烤邊聊,話匣子一開便合不攏,聽他嘮嘮叨叨大半個時辰,從前的事講了個底兒掉。

老翁講他小時候何等貪玩,一聽見盤鈴聲就收不住腳,知道是演牽絲傀儡的賣藝人來了,就奔著那小戲台子去,給三尺紅綿台毯上木偶來來往往演出的傀儡戲勾住了魂兒。

一高興,幹脆學起了傀儡戲。家裏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見真是阻止不了,也隻好由得他去。就這麼入了行,也演了一輩子。

漂泊過多少山水,賣藝的到底都是賣藝的,除了年輕時一股逍遙浪蕩的勁兒,還能剩下什麼呢?沒個家,沒個伴兒,一輩子什麼都沒剩下,除了這麼個陪了他一輩子的木偶。

老翁邊說邊掉淚,拿補丁摞補丁的袖子揩臉,揩了再揩也揩不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順著他口風哄了兩句,幹脆求老爺子亮亮手藝,想不到這招好使,老爺子擤擤鼻子停止哭泣,真給我演了一出戲。

其實我看不太懂戲文裏咿咿呀呀,悲欣交集,但那伴著盤鈴樂翩翩起舞的木偶美得觸目驚心,縱然知道隻是絲線牽出的舉手投足,也活了似的叫人忍不住想挽手相攙,看完叫人不得不歎一聲:真是精彩絕倫。

我由衷說:老爺子您可真不愧演了一輩子。老爺子聽著這句,也抱著木偶笑了笑,笑完,臉色就變了。一輩子啊,一輩子就幹了這麼一件事兒,活成這麼個慫樣,就這麼糟踐了自個兒這一輩子。怪誰?還不是怪這玩意兒。

他盯著懷裏那精致木偶看了半天:大雪滔天,棉衣都置備不上,這一冬天眼看都要過不去了,還要你做什麼呢?不如燒了,還能暖暖身子。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老翁手一揚,木偶就被扔進了火堆。我攔也攔不住,話都說不出,滿腦子隻剩下無盡的惋惜。

然後那一幕,我此生難忘,火光舔過木偶一身綺麗舞袖歌衫,燎著了椴木雕琢的細巧骨骼,燒出嗶嗶啵啵響動。那一瞬間它忽地動了,一骨碌翻身而起,活人似的悠悠下拜,又端然又嫵媚地對著老翁作了個揖。它揚起含淚的臉兒,突然笑了笑,哢一聲碎入炭灰。

那晚的火燃得格外久也格外暖,分明沒太多柴火,一堆火卻直到天光放亮才漸漸冷下去。老翁恍然大悟,掩麵嚎啕大哭。暖和是暖和了,天地間卻真的隻剩他一人了。

最後老翁幡然悔悟,他除了這個木偶傀儡,早已一無所有……

馬家駒聽完了這個故事,心裏很有感慨:“這老頭也太衝動了。怎麼不趕點澆水滅火啊!真是氣人啊!”

徐公淩歎道:“這老翁親手毀掉了自己最愛的木偶,就等於毀掉了自己的伴侶。木偶被燒成了灰,他的心也被燒成了灰,萬事皆成灰。”

張無音擦著一頭的大汗,走了過來:“公淩,我實在太困了。我們什麼時候把蕭先生下葬啊?要不要過頭七的?”

徐公淩細想起來:“蕭先生隻是元神被吸走了。其實他並沒有死,頭七我看就算了,直接把先生的肉身和師娘一起合葬吧!”

嫣然真仙站起身來:“小書呆子,我先回去了。你有事可以隨時喚我過來,離青仙論劍還有四個月時間,你們要用心練功啊!”

徐公淩此時也困得不行:“嫣然仙子,什麼是青仙論劍啊?”

嫣然真仙隻好跟徐公淩講解起來:“青仙大試一年後就是青仙論劍,所有青仙都會在一起比試仙力,到時候就要看你們的本事了!”

徐公淩想起自己還有很多仙術沒學:“蕭先生還有很多仙術都沒來得及教我們,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嫣然真仙禦劍漸漸遠去:“小書呆子,我走了。你把蕭師侄葬了,就去睡覺吧!”

張無音用袖口擦了擦汗:“公淩,大晚上的你們一直在講故事啊?沒幹點別的啊?”

徐公淩幹咳三聲:“無音,你覺得我能幹什麼?”

馬家駒指著蕭先生的肉身:“公淩,以後我們一定要為蕭先生報仇。我以後一定好好練功,爭取早日成仙。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日日待明日,萬事成蹉跎。從明天開始,我一定要好好練功修道。”

徐公淩對這種話早就麻木了,暗想:“家駒,我都不想說你。練了這麼多年武功,竟然連一丁點真氣都沒有。你哪怕有一點呢!”

張無音隻是嗬嗬笑了兩聲,暗想:“有誌之人立長誌,無誌之人常立誌。我又不是第一天聽你喊口號,永遠是光打雷,不下雨。”

徐公淩望向馬家駒:“蕭先生不在了。以後由我來給大家安排修行,大家沒異議吧?”

馬家駒連連點頭:“公淩,我沒什麼異議。每天晚點修行,讓我多睡半個時辰。我就這麼一點要求。”

張無音張目叱道:“家駒,你瞧你這沒出息的話。你想要成功,卻不想努力。你以為你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嗎?”

馬家駒突然火了:“無音,我們今天切磋一下吧!你要是贏了我,我以後就聽你的!”

張無音自然知道自己不是馬家駒的對手:“家駒,你這樣就沒意思了。你明知我打不過你和公淩。還要和我比試,有意義嗎?”

馬家駒厲聲道:“無音,你不行的話,就不要這麼囂張。你覺得你在我麵前,能過得了三招嗎?”

徐公淩聽見兩人的爭吵,大為惱火:“蕭先生屍骨未寒,你們就鬧成這樣。我也不想說什麼了。家駒聽你口氣,你最近進步很大啊!我給你們一個機會,我以一敵二,看看你們的火候!動手吧!”

馬家駒率先拱手:“公淩!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