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音重病
淩州城,回春醫館。
張無音仰臥在病床上,焦黃的麵色如同一片幹癟的枯樹葉,一雙無神的眼睛心灰意冷地盯著屋頂,幹咳不止。他這幾日咳得厲害,每每嘔出血來,他覺得自己的肺都快要咳出來了。他每咳一下,就感覺身體被冰雪凍了一層,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成了個雪人。
病房外的張母李氏輕聲問向大夫:“大夫!小兒得了什麼病?”
大夫搖了搖頭:“我也還不能確診,令郎得了個怪病!”
李氏驚道:“什麼!是怪病!大夫,小兒還有救嗎?”
大夫沉吟道:“這就要看令郎的造化了,三天後帶令郎回家吧!”
過了好長時間,李氏才坐到張無音床邊:“兒啊!你現在想吃什麼?想玩什麼?屋頂有什麼好看?傻孩子!”
張無音望向李氏:“娘!你幫我把公淩叫來,我想讓他幫我買點東西。”
李氏欣然點頭,道:“好!娘這就給你去叫!現在公淩還在私塾裏吧!”
張無音看似呆若木雞:“就算別人都不來,他也會來的!”
高家私塾。
張無音的位子空著,徐公淩不由有些擔心:無音向來不告假,不缺課。這都三天了,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家裏也沒人!
徐公淩望向馬家駒:“家駒,無音怎麼到現在還沒來?”
馬家駒擦著前額:“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鬧肚子吧!”
徐公淩直搖頭,道:“肯定不是,即使鬧肚子,他也不會缺三天課的。”
馬家駒點了點頭,道:“也是!估計是家裏有什麼事吧!”
高先生緩緩進屋,眾人起身施禮。高先生輕輕揮手,眾人又跪坐在蒲團上。
高先生高聲道:“張無音病了,可能是肺癆。你們不要去探望,小心染上。尤其是徐公淩要多加注意。”
高先生話音剛落,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射向徐公淩,似乎在打量一個病人。徐公淩突然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又咳嗽幾聲,聲音虛弱:“先生……我好像也病……了,得去醫館瞧瞧病。”
高先生驚道:“公淩!你也病了!老夫先帶你去瞧病吧!”
徐公淩把右拳放到嘴前,又咳了幾聲:“先生!也不是什麼大病!沒大事!先生帶我去,誰來授課!明早我按時上早課!”
高先生急匆匆掏出十兩銀子:“把銀子帶著,不夠再跟老夫要。”
徐公淩推辭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高先生塞到徐公淩手裏:“好孩子,把銀子帶上。”
徐公淩拜謝道:“多謝先生!”
徐公淩步履維艱地走到院內,邊走邊咳,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迎麵正碰到李氏,李氏問道:“公淩,你也病了?”
徐公淩一臉喜色,道:“李姨,小點聲!我沒事!我在窗外看到你,裝病出來的。”
李氏笑道:“這孩子真是鬼機靈啊!”
徐公淩邁步如流星,道:“走遠點再說!”
去醫館的路上,李氏道:“公淩!無音得了個怪病!”
徐公淩問道:“什麼怪病?”
李氏長歎道:“還不清楚,你不要跟他說,我怕他受不了。”
徐公淩嗯了一聲,道:“放心,我不說。李姨你放心,無音肯定會沒事的!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李氏問道:“什麼意思?古文我聽不懂!”
徐公淩無奈笑道:“傻人有傻福!”
李氏點了點頭:“但願如此!”
徐公淩掏出十兩銀子:“姨,銀子你拿著!”
李氏推辭不受,道:“你這孩子!哪來的錢?”
徐公淩推了回去,道:“不是我的錢,是高先生托我帶給無音的。”
李氏又推回:“高先生真是個好先生,但是我也不能收他的錢。”
徐公淩硬塞到李氏手裏:“姨,誰家能一輩子沒債沒難!等高先生病了,再去回禮給他就是。估計他過不了幾年就得走了!”
李氏噗哧笑了出來:“有這麼說你們先生的嗎?高先生是個好先生啊!”
病床上,徐公淩看到張無音不由有些心酸:“無音,我來看你。你感覺怎麼樣?”
張無音顯得悲喜不驚:“能怎麼樣!就這樣唄!我娘呢?”
徐公淩單手托腮,道:“你娘去給你買吃的去了。你永遠這麼放蕩不羈!”
張無音淺淺笑道:“得了,我確實不羈,但不放蕩。放蕩的是你吧!”
徐公淩笑道:“我什麼時候放蕩了?”
張無音加重了語氣:“據說你總調戲良家少女。”
徐公淩急忙解釋:“別聽有些人瞎說!捕風捉影!聽風就是雨!”
張無音笑道:“那不還是有風嗎?”
徐公淩連忙岔開話題:“不說這個了!你在這悶嗎?”
張無音歎了口氣:“你說呢!天天除了針灸、喝藥、吃飯睡覺,沒別的事做,你來還能陪我說幾句話。私塾裏怎麼樣?”
徐公淩關切道:“高先生說你病了,讓大家不要過來看你。小心染病!”
張無音笑道:“你還是來了,我好幾個親戚都沒來!”
徐公淩唉了一聲,道:“路遙知馬力,患難見真情。如今人情是比紙還薄了!”
張無音排出銀子,道:“你幫我買一幅畫卷吧!再買幾本書!”
徐公淩問道:“這附近有書畫攤嗎?”
張無音點頭:“有!就在醫館對麵那條街,我這還有三兩銀子。”
徐公淩接過銀子:“買什麼畫?”
張無音想了一會,道:“吳道子的《天王送子圖》。”
徐公淩驚問道:“三兩銀子買不到真跡吧?”
張無音笑道:“當然買不到!你挑個仿得最好的就行。”
徐公淩問道:“我都沒見過《天王送子圖》,怎麼給你挑?”
張無音悄聲問道:“你知道吳帶當風吧?”
徐公淩吟道:“吳道子筆下,衣服寬鬆,裙帶飄舉,衣紋流暢飄灑,如被微風吹拂,被稱之為吳帶當風。”
張無音讚道:“對頭!就按這個標準選就行了,我相信你的眼力。”
“你等著,我去去就回!”徐公淩問道,“翔龍知道你生病了嗎?”
張無音擺擺手:“別跟他說了,說不定過幾天就好了。”
徐公淩點了點頭:“也好!我也覺得你沒什麼大礙。”
徐公淩剛走出醫館,又看見了神色慌張的劉氏。
徐公淩問道:“娘!你來這幹嗎?”
劉氏關切道:“高先生說你病了,瞧過了嗎?”
徐公淩有點不知所措:“娘!我就沒病,瞧什麼?”
劉氏問道:“那怎麼剛剛你一個同窗跟我說你病了?”
徐公淩背過身,道:“娘!不是我病了,是張無音病了!我過來看看,陪他說幾句話。”
劉氏鬆了口氣:“你中午回家吃飯嗎?”
徐公淩搖頭:“不了,晚上再回去!”
劉氏問道:“那我先走了,還得算賬呢!你有錢吃飯嗎?”
徐公淩拍著衣兜,道:“還有幾串錢。”
劉氏問道:“張無音得了什麼病啊?”
徐公淩淡淡說道:“隻是小病吧!修養幾天就好了。”
劉氏鬆了口氣,道:“娘先走了,你要多寬慰人家。病人最需要關心。”
午時是散學的時辰,馬家駒在回家的路上路過回春醫館,暗想:不知道,公淩和無音是不是在這?我進去看看!
回春醫館是淩州城最好最大的醫館,前門匾額上寫著:妙手回春!院子裏五十多個藥童正在調製藥材,滿院都是濃濃的藥味,馬家駒捂住鼻子穿過院子,徑直走向櫃前:“請問,這裏有叫徐公淩或者張無音的病人嗎?”
櫃上是個十七八歲的長臉大眼少年,他翻了翻櫃上的冊子:“等等!我給你查查啊!徐公淩!徐公淩!徐公淩!沒有!沒有叫徐公淩的!”
馬家駒追問道:“那張無音呢?”
少年又翻閱著:“張無音!張無音!有!在第九間病房!”
馬家駒問道:“怎麼走?”
少年指著右邊:“一直往右走就到了。”
馬家駒走進病房,看見了張無音,喜道:“無音,我找到你了!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張無音麵無表情,說道:“找到就找到吧!需要這麼高興嗎?”
馬家駒也不知該說什麼,問道:“無音,你還好吧?”
張無音無奈笑道:“你看我這樣子,好麼?”
馬家駒嗯了一聲,道:“比我想得要好,你還能說話啊!”
張無音無奈道:“那你覺得我應該躺著,一動不動嗎?”
馬家駒停了會,道:“聽說你和公淩在練武,怎麼你突然就病了?”
張無音正色道:“我畫了好幾個月的畫,一直沒練。”
馬家駒突然一笑,問道:“哦!公淩練得怎麼樣了?”
張無音轉過臉,道:“你可以找他試試!”
馬家駒的左腳轉向門外:“好好好!如果公淩練得好,我也跟你們一起練!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家了,有空再來看你!”
張無音冷冷笑道:“不送!”
醫館門外,馬家駒正遇見歸來的徐公淩:“公淩,你不是病了嗎?”
徐公淩附耳道:“瞎說,我是裝的,你別跟他們說啊!我就是來看看無音的。”
馬家駒笑道:“哈哈哈哈!你裝得也太像了,半死不活的。”
徐公淩感覺無所適從:“有這麼好笑嗎?”
馬家駒很想見識見識徐公淩的武功:“聽說你們練武了,我也想見識見識!咱們倆可以試試!”
徐公淩輕輕搖頭,道:“別試了,練過三天武的打沒練過的很輕鬆!”
馬家駒正色道:“那不一定!打架還要看你敢不敢打!有些人天天說練武,還打不過小流氓呢!”
徐公淩暗想:家駒一向好勝,不贏他一次,想來也不會心服。
徐公淩轉向草地:“那邊有個草地,咱們過兩招啊!”
馬家駒嗯了一聲,道:“好好好!我也想看看你都會什麼招!”
草地很軟,馬家駒跺了幾下:“好就這裏!”
徐公淩揮了揮手:“你先攻吧!”
馬家駒問道:“我怎麼攻?”
徐公淩也不看他:“隨便!”
馬家駒試探性地出了一腳,很快就收回去了。徐公淩暗想:我必須一擊見效。
馬家駒右腿第二腳掃踢向徐公淩左側,徐公淩迅速用左手抱住來腿,右腿進步絆左腿,右掌推胸,馬家駒轟然倒地,摔得不輕。
未及反應過來,徐公淩的右拳已經壓在了他的鼻子上:“家駒,你輸了!這一拳打上去,鼻梁肯定斷了。”
馬家駒驚道:“這是什麼招?”
徐公淩笑道:“相撲裏的絆子還有擊地捶,我在書裏學的。”
馬家駒有些不服氣:“再來!你這招太突然。”
徐公淩一邊搖頭,一邊打著哈欠:“下次吧!以後咱們一起練!”
馬家駒點了點頭:“好!”
徐公淩拉起馬家駒,替他撣了撣灰塵:“沒事吧!你背後都綠了。”
馬家駒笑道:“沒事!一點也不疼!”
一刻鍾後,徐公淩回到病房,把畫卷遞給張無音:“你看看!”
張無音接過畫卷:“你的眼光不會錯。好仿品!好仿品!”
徐公淩又掏出書:“畫卷二兩銀子,這些書一兩。沒事看看書,你也不會太悶。”
張無音問道:“遇到家駒了嗎?”
徐公淩坐在一邊:“遇到了!”
張無音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寧願他不來看我!”
徐公淩淡淡笑道:“別在意,他就是這麼實在。比起那些虛偽的人,他好太多了。可惜太貪玩!我在他家裏看過他寫的幾句話。”
張無音問道:“什麼話?”
徐公淩學著馬家駒的聲音,高聲道:“我要當狀元!我要用功讀書!從現在開始,沒有任何理由!”
張無音笑道:“就他!一到散學就到隔壁書院蹴鞠呢!心早就散了!”
徐公淩大笑道:“想當狀元總是好事吧!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