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禮兒三人聞聲,猛提馬韁,停了下來。
沈昭義四處張望,隻見夜風刮過,道旁的草木隨風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音。四野望去,並不見一個人影。
“誰?你是何人?”霍展白高聲喝道。
“老朽風蝕殘年,名字不值一提。”陰仄仄的聲音再度傳來。
“那前輩所言何事?為何我們要失望了?”小禮兒道。
“你們以為逃出了下邑,便是成功躲避了軍廷的執法嗎?你們以為進得了宋城,入得了應天書院,便高枕無憂了嗎?”陰仄仄的聲音發問道。
聽老者之言,似乎去到宋城也並無安全。
小禮兒兄弟三人一直努力聽聲辯位,奈何老者的聲音似天際傳來,響在耳邊,無法推測老者位於何處。
霍展白道:“‘殺虎三少’是應天書院本年度列名在榜的學生,進得了宋城,為何不可高枕無憂。應天書院必會護得他們周全,軍廷執法隊還敢去應天書院搶人嗎?”
“年輕人,你們太天真了。”陰仄仄的聲音道。
霍展白三人,不置可否。未理會老者之言。
老者見三人並不答話,又道:“你們‘殺虎五少’除了秦家小子,有秦老六護他周全,其餘皆是苦海浮萍,無依無靠,從一開始,你們的命運便已被注定了。你們隻能死,才能符合江湖各方巨頭的利益。隻是由誰來對你們動手的問題。”
老者見三人無語,似在思索他的話,又道:“你們觸了軍廷的逆鱗,在軍廷執法隊對你們執法之前,江湖其他勢力自是不會對你們動手。軍廷執法隊全了你們,自是成其威名。但現下,軍廷執法隊在下邑城內圍捕失利,隻怕軍廷會震怒。你們若是逃去了應天書院,江湖其他勢力照著應天書院的麵子,自也不會為難你們。”
沈昭義道:“如此說來,我們到了應天書院便是安全了。”
老者道:“軍廷辦不了你們,其他江湖勢力又不願在應天書院的眼皮下做了你們,那麼——”
老者話鋒一轉:“應天書院便會替軍廷做了你們。宋金前線戰事緊張,皇帝要求明將軍出兵北上卻被推脫,明將軍推脫的理由便是軍中大將暴斃,軍心不穩,士氣低迷,不適合出征。嘿嘿,明將軍口裏所謂的大將便是指你們‘殺虎五少’殺的那個飛大虎了。明將軍言道,待查明真相,嚴懲凶徒,以振軍心後,必率軍北上。嘿嘿,明將軍隻怕心裏盼著北京府陷落,最好金兵團團包圍了汴京城,他才有機會啊。”
霍展白聞言力拍馬鞍,怒道:“國難麵前,明將軍豈可因私而不顧全大局,枉我之前一直認為明將軍雖為梟臣,卻也是抗擊外虜的民族英雄,原來也是一個隻顧私心的權謀家!”
小禮兒心裏也是頗為惱怒明將軍,前線戰事吃緊,他少了一分增援,便不知要枉死多少漢家子弟,平民百姓了。
沈昭義卻道:“我大宋軍州四百座,將士過百萬,文臣武將數不勝數,為何卻獨獨需要他明將軍來解圍。明將軍隻怕心裏想著趙官家是扶不起的阿鬥,不願徒去解救這個殘破的國家。”沈昭義心裏也是憤恨朝廷忒弱,奸佞當道,是故有此一言。
小禮兒知道四哥心中的意思,卻並不讚同,道:“四哥,無論國家殘破到何種地步,也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當國家有難,依然有無數仁人誌士奔赴前線,舍生取義。你看,郭大俠率丐幫子弟渡河北上,抗擊金軍,他們為的是什麼?我想他們為的決計不是替趙官家守住皇朝,為的決計不是立下戰功衣錦還鄉,我想,他們為的都是守護生於斯長於斯的家園,他們為的都是讓自己愛的親人、朋友不受胡虜的傷害、侵略。為國為民的人,都是我心目中的大俠,他們,都是我最敬仰的人。國難麵前,我若可以,也必要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沈昭義聞言,歎道:“小禮兒說的是,為兄倒沒想到此層。”
老者聽得小禮兒之言,心中倒是一怔,笑道:“我此前還在猶豫,於軍廷、朝廷以及其他江湖巨頭手中搭救你們‘殺虎四少’是否是個正確的決策。現下看來,可矣。你們兩個少年人雖小,卻看的遠。年紀輕輕,心中已無朝廷,是個可造之材。”
霍展白眉頭一皺:“他們去了應天書院,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老者歎道:“你們還沒明白嗎?眼下非常時期,朝廷為了示好於明將軍,已然勒令應天書院不得出手幹涉軍廷執法隊行為,即使你們成功到了應天書院,也會被應天書院送交給軍廷。你們此行,無異於羊入虎口。”
小禮兒三人心中聽得此言,莫名地一陣心寒,一直以來小禮兒和沈昭義心中一直認為到了應天書院,便算萬事大吉了,他們成了應天書院的弟子,皇家會罩著他們。但是現下老者之言,卻讓他們心中第一次起了質疑。
為何下邑城內軍廷執法隊要殺他們時,沒有應天書院的人來解圍。若非偶遇上霍展白,以及後來趕至的陳郡謝氏的謝幕衣,隻怕他們早已命喪黃泉。
小禮兒心中不願相信:“那為何又有人請了‘一殺’‘一隱’中人解救我們,‘一殺’‘一隱’威名之盛,隻怕一般人也請不動吧,依我看必是應天書院的人不願明著出手解圍,所以才出買通‘一殺’‘一隱’的高手暗中施救。”
老者聞言道:“‘一殺’‘一隱’是何方高人請動的,我並不知道。但是很有可能如你所言。是應天書院所為,但我想,應天書院這麼做有兩個目的。一是,起到威懾軍廷的作用,應天書院此舉是在告訴軍廷,我應天書院此番不出手,並非俱了你關中軍廷,隻是有意和解此事。事實上,我們是有能力從你們軍廷層層包圍之下救出這幾個少年的。第二個目的,便是由大宋朝廷親自抓捕到你們,然後設計交到軍廷手裏,如此一來,全了軍廷執法隊從不失手之名,也維護了軍廷的江湖聲望,明將軍便不方便繼續推諉出兵北上了。這是個雙贏之局。而且,對於其他江湖巨頭來說,他們最樂意看到的也是你們的死亡。現下,天下亂局呈現,北方的金國短短三月便滅掉了不可一世的大遼國,現下正緊攻著大宋。這江湖,已平靜了五年,但這平靜之下暗流洶湧,不甘寂寞的大有人在,明麵上有各大江湖巨頭,暗地裏還有許多隱藏的力量,他們需要的都是一根導火線,而你們的死,就是最好不過的導火線了。”
老者的確是名優秀的說客。
小禮兒和沈昭義的心中已然有了動搖。
霍展白沉吟不語,他不知老者所言是真是假,但確實很有道理。他出身廬州霍家,進入江湖已有六年,深明這江湖裏的規則。在江湖巨頭的利益圈裏,個人的榮辱、性命實在不值一提,更何況是這無根無底的‘殺虎四少’。
老者趁熱打鐵:“宋城你們是去不得了,去了便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
沈昭義歎道:“除了應天書院,天下之大,我們還能去什麼地方。”
沈昭義心中無力感陣陣湧上心頭,原來他們‘殺虎四少’的命運早已被各方巨頭所控製,如此逃亡般的生活,真不如一死了之。但是,若真是死了,便如了江湖各大巨頭之願。所以,他不能死,他要活著。別人靠不上,便隻能依靠自己,他必須強大自己的實力。眼下,祖傳萬山公“獨孤九劍”他初窺門徑,假以時日他自信必可有所小成。那麼,他最需要的就是時間,和不被人打擾的空間,研習獨孤九劍。
老者道:“天下雖大,你們卻隻有一個地方可以去。”
沈昭義問道:“是什麼地方?”
老者道:“嶺南刀廷。”
——嶺南刀廷?!
若是此前,小禮兒、沈昭義、霍展白是決計不信老者之言的,也不知道什麼嶺南刀廷,但剛剛在下邑城郢都客棧內,他們卻是聽到謝翎提起了嶺南刀廷,似乎和軍廷一般並列於謝翎口中的“四大門廷”。
霍展白警惕道:“你是何人?為何不現身一見?”
老者道:“在下鵬城之主。你們答應了我,我自然會現身。”
鵬城之主?
小禮兒、沈昭義一頭霧水。霍展白隻是知道嶺南四大城市,最南的便是鵬城,據說在神州大陸的最南端。
老者續道:“嶺南刀廷,主城有四,成四方之勢,正北蒼梧,西側山城,東首羅浮,正南鵬城。四大主城,即代表了嶺南刀廷的四大勢力。現下的刀廷之主是羅浮城主。老朽是鵬城之主。”
這下,小禮兒三人明白了,這個老者必是嶺南刀廷的四大掌權人之一。
沈昭義聞言道:“不知前輩要我們答應什麼?”他已然心動,他相信嶺南刀廷有實力護他們周全,嶺南刀廷可以給他眼下他最需要的東西,而且嶺南刀廷四大巨頭之一的鵬城之主竟然親自前來,讓他相信了嶺南刀廷的誠意。
霍展白卻道:“卻不知嶺南刀廷為何敢犯天下眾怒,救下四人?”
陰仄仄的聲音再次響起道:“在我眼中,這個江湖裏,人才最重要。而此番我前來,便是要看看這幾個少年是否為可造之材,現下我很滿意,所以邀請你們入我嶺南刀廷。若是天下有人不服,盡管來鵬城試試,我嶺南刀廷又曾懼過任何人?!我要你們‘殺虎四少’答應的便是,你們隨我到鵬城,從此為鵬城刀廷子弟,但是你們隻聽命於我一人,直到我殞命西歸之日,你們那時可選擇離開刀廷或者繼續留在刀廷。我已過花甲之年,時日無多,你們好好思量思量吧。”
嶺南刀廷原是看中了他們為可造之材,願意救下他們‘殺虎四少’,而代價就是他們四人“賣身”於鵬城之主,直到鵬城之主身死之日。
其實,成為嶺南刀廷子弟,遠離江湖紛爭,前去這片大陸的最南端的鵬城專心武道也未嚐不是一件壞事,但是鵬城之主說話時陰仄仄的聲音卻給沈昭義一種心寒的感覺。
而且,直到鵬城之主西歸前都得聽命與他,便如從此進了一個鐵籠般,沈昭義隻是想借地嶺南,暫避禍端,卻不想從此沒有自由。雖然鵬城之主已過花甲之年,但卻不知他能活到什麼時候。
但是眼下,除了前去鵬城,似乎其他的選擇都是死路。沈昭義迫切的需要時間空間來強大自己,去鵬城既可以得到他需要的東西,也可以從此專誌於武道。
所以,沈昭義決定前去鵬城。
他望向小禮兒。
小禮兒看到沈昭義的眼神,神情,便知曉四哥心中所想。
小禮兒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