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古寺老僧

距江陵府外八百裏,光州城外的張小灣,也是年味十足,整個村子張燈結彩的,小禮兒的家中也不例外,屠狗宰羊,備置著年夜飯,雖然因為宋金前線告急,小禮兒的親哥哥在戰場未歸,少了一人,但今年的小禮兒家中更為熱鬧,因為多了三位客人,正是楊世行、沈昭義以及沈昭義的母親。

且說郢都客棧那晚之後,接下來的幾日,秦誌揚領著兄弟四人走訪安州各地的名勝古跡,至於沈昭義的腿傷,大哥楊世行、二哥青少自是當仁不讓的作起了拐棍。幾日間,五兄弟食則同席,寢則同榻,尋幽訪勝,無話不談,好不快活,此處略過不表。兄弟五人約了應天府中再會後,便歡喜分手,秦誌揚自是留在秦家,而其餘兄弟四人卻是去了隨州。

原來沈昭義考慮到年後自己就要遠赴應天府學習了,母親一人孤身家中定然會悶,而且自己也不放心留下母親一人,遂與小禮兒商量著把自己的家遷到小禮兒所在的張小灣,這樣一來,自己的母親和小禮兒的父親也有個照應。楊世行和青少都是孤家寡人,遂陪同沈昭義和小禮兒。

其間,小禮兒有寄書信於家中,告知父母近日發生的一切,當然,飛虎寨一役自然略去不表,小禮兒不想父母擔心。及至回到張小灣,已是飛虎寨之役後一個月的事情了,而小禮兒的父母竟已然在自家房屋旁邊另起一座房舍,自然是為沈昭義母子準備的,讓沈昭義母子好不感激。

小禮兒的父母見到小禮兒的三個結拜兄弟甚為高興,其父親又是豪爽之人,屠狗宰牛,拉著小禮兒的三位兄弟又是一頓好喝。小禮兒父親得知楊世行和青少是孤兒後,更是認了兩人為義子。小禮兒的母親也是用心的待小禮兒的三位兄弟,和親生兒子一般無二。青少更是被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著實令小禮兒四人看的呆了,沒想到堅毅外表下的青少心裏竟然如此脆弱。

眾人卻不知,青少吃百家飯長大,而後行跡江湖十餘年,什麼都經曆過,卻是從來沒享受過父愛母愛,更是沒享受過天倫之樂,因此一時激動之下,涕淚橫流。青少就是這麼一個至情至性的人,歡喜到要流淚便痛快地大哭出來,憤恨到非殺人不可便哨棒相向。

當小禮兒的父母知道小禮兒被應天書院錄取時,更是喜得合不攏嘴,不到半天周圍幾個村莊的鄉親們都知道了,這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兒啊。鄰村小王莊的王小哥去年被光州書院錄取了,都轟動了周邊的村莊,這次可是本朝太祖皇帝禦封的四大書院之首,其轟動效應可想而知了。雖說是武院,但也是應天書院啊,而且普通老百姓可不知道文院武院的,隻知道進了應天書院,便等於半隻腳踏入了仕途,日後榮華富貴皆不在話下。

一時小禮兒家門庭若市,下午村長就恭賀來了。第二天,縣老爺都跑來了恭賀。第三天,光州知州大人也遣使來賀。小禮兒和三位兄弟可受不了這樣的架勢,溜之大吉。接下來的幾天,小禮兒領著三位哥哥去了紫水塔,靈山寺,以及大蘇山上的淨居寺,兄弟四人的關係也更加緊密。吃肉喝酒,尋山問水,無話不談。

天下終有不散之筵席,青少回去信陽軍革兵籍去了,報名時會自行上應天府而去,而楊世行便留在了張小灣。便有了眼下小禮兒一家、沈昭義和其母親、楊世行一起歡歡喜喜的過年之景了。

及至過了元宵節,小禮兒兄弟三人便準備啟程前去應天了。而出發前一天,小禮兒則提著一個食盒來到了大蘇山上的古寺,淨居寺。

小禮兒輕車熟路的穿過寺裏層層大殿,來到一個幽靜的小院子裏,雪地上、臘梅下,隻見一個白眉老僧,閉目仰躺於涼椅上,右手竟拿著一個蒲扇,輕輕地搖著,與眼下天寒地凍的場景極其不協調。

但小禮兒竟是見怪不怪,躡手躡腳地走到老僧旁邊,然後搖了搖老僧,笑道:“師父師父,醒醒了,我母親給您做了您最愛吃的紅燒茄子和一清二白,讓我帶來給您了,還熱著呢。”

老僧悠悠轉醒,睜開雙眼,一看是小禮兒,眉開眼笑道:“是小禮兒呦,你可好久沒來了嗬,可謝謝你母親了,每次還要給我這老不死做吃的帶來,趕緊放去裏屋,別涼了,然後出來陪師父說說話。”

“好嘞”小禮兒從屋裏搬了張椅子出來,坐在老僧旁邊,挽著老僧的胳膊,笑著說:“師父,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佛祖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您當年救了小禮兒一命,一定能延年益壽的,師父,您身子還是很熱嗎?”

老僧聞言笑著歎道:“是啊,我這身子骨,冬熱夏涼,老毛病了,改不過來了。小禮兒,你父母告訴你了?”

“嗯,父親說我就要離開光州了,以後不能常伴於師父身前,一定要知道師父對我的恩情,即使不在師父身前,也要日夜為師父祈福。”小禮兒道。

原來,當年小禮兒出生的時候,出氣多、進氣少,大夫也束手無措,眼看是活不成了,正巧老僧路過張小灣,便施妙手,救活了小禮兒。因此小禮兒的父母萬分感激於老僧,但老僧也有個要求,他要求小禮兒從可以走路時起便要每日跟隨他在寺裏修行,小禮兒的父親乃是果斷之輩,料定老僧必是前輩高人,定然不會加害於小禮兒,遂一口答應了下來。

“小禮兒啊,你跟著師父多久了?”

“師父,已經十年了,小禮兒真舍不得師父呢。”

“十年。”老僧喃喃道:“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不覺已經十年了,小禮兒,後悔跟著師父的這十年嗎?”

“師父怎麼能這樣說呢,能跟著師父是小禮兒的福氣,師父十年來對我的諄諄教誨,小禮兒都銘記在心,小禮兒每日跟著師父打打拳,強身健體,我這十年來可從來沒有生過病,父親說,這都是師父的功勞。師父,你看——”小禮兒說著跳到一邊,打起一套拳法,慢悠悠、軟綿綿、全無殺氣的拳法無聲打來,若是讓一個江湖中人來看,一定嘖嘖搖頭,但老僧卻是看的連連點頭。

小禮兒打完拳法,坐回椅子上,晃著老僧的胳膊道:“師父,小禮兒可真的不舍得您。。。”畢竟與老僧相處了十年,小禮兒和老僧已結下了深厚的感情。

“小禮兒大了,要去闖蕩外麵的天空了。”老僧笑著道:“若是早知道你終有一天要踏足江湖,我倒後悔這十年來對你的教誨。”

小禮兒撲瞪著大眼睛,一臉不解的看著老僧。

老僧收起了笑容,嚴肅地說道:“小禮兒,江湖險惡,你在我膝下聆聽十年佛法,又是少年心性,實在不適合闖蕩江湖。你若是就這樣做個快樂的鄉野村民,享一輩子清福,豈不是更好?”

小禮兒怔了怔,就這樣保持現狀,過著平淡的日子嗎?此前小禮兒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小禮兒的心裏是傾向於這樣的生活的,眼下被自己最最敬重的師父提起,竟是有了一絲動搖,但小禮兒馬上又想到父母殷切的眼神、五少結義的誓言、無名前輩的囑托,小禮兒猶豫不決。

“罷了,罷了,追尋你的天空去吧。”老僧歎道:“少年人自有少年福,我一把老骨頭,就不多操心了。

“師父放心吧,小禮兒還有四位結義哥哥呢,我們五兄弟在一起,沒有什麼好怕的。”小禮兒笑著道。

老僧點了點頭,閉起雙眼,似又入睡。

小禮兒也不說話,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這次之後,再見師父隻怕也是一年之後了。

良久,老僧睜開雙目,打破了寧靜。

“小禮兒,如果有一天,你恨我,請記住,為師隻希望你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平淡的過完這輩子。若是早知道你終會踏入江湖,唉。”

小禮兒覺得師父今天真奇怪,說的盡是聽不明白的話,小禮兒佯怒道:“師父,您再說這些我就不理您了,我是絕對不會記恨師父的,我隻會一輩子感激師父您的。”

老僧仍是一臉嚴肅道:“小禮兒,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抉擇,你不知該怎麼做時”老僧指了指小禮兒的胸口,續道:“就聽從你內心的指引。”

小禮兒罕見師父這麼嚴肅過,也收起了笑容,認真的道:“師父的話,小禮兒都會記在心上的。”

“嗯,以後進了江湖,若是有人問起你的師父是誰,不要提起我。”

“師父,為什麼啊,您就是我的師父啊?”小禮兒不解的問道。

老僧笑著道:“江湖中人問你的師父是誰時,那是問教你武功的師父,我教你的拳法是強身健體的,入不得江湖中人的眼睛,知道了嗎?”

“嗯,小禮兒知道了。”

“好了,你去吧。記得為師說的話。”而後,老僧閉上了雙眼,似已入睡。

小禮兒一步三回頭,出了小院,出了古寺,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