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窮歲盡之日,便是一年一度的除夕,俗稱大年三十兒,是合家歡聚的日子。
江陵府今日格外的熱鬧,準確地說,是江陵秦府格外的熱鬧,因為這幾日在江陵府之外的各路秦氏支脈都陸續回到秦氏主脈江陵秦府,共渡除夕夜,以及參加一年一度的族比,這支脈之一,便是安州秦家了。
此時,在秦府一座極其寬敞的大廳裏,坐了滿滿一廳的人,男女老幼,其樂融融。廳裏擺有十四張桌,上首一桌位居中央,桌前隻坐了一人,老態龍鍾,花甲之齡,滿臉歡笑,精神矍鑠,正是江陵秦氏的當代族主秦遠苻。
主桌以降,左右方向依次各擺了六桌,其中左首第一桌和右首第一桌卻與其他十桌也有不同,此兩桌與下麵的十桌略微拉開距離,更為靠攏主桌。
其中,右首第一桌代表著江陵秦氏的長老會,長老會的地位尚在主脈之上,僅次於族主,而這一桌也僅僅坐了兩人,一人年近古稀,須發皆白,眯著雙眼,似已入定,是長老會裏老輩人的代表,另一人卻還不到不惑之歲,雙目神光炯炯,精神抖擻,幹勁十足,便是前文裏提到過的“有間布莊”的創辦者,秦誌揚的六伯,江湖人稱秦老六,是長老會裏青壯派的代表。
而左首第一桌坐的是江陵秦氏主脈之人,和接下去的十桌一樣,坐了滿滿一桌人。
左右首第一桌以降,各有五桌,便是江陵秦氏的十個支脈所在了。分別為鄂州秦家,複州秦家,鼎州秦家,峽州秦家,嶽州秦家,歸州秦家,辰州秦家,沅州秦家,誠州秦家,以及安州秦家。此十家分支,皆是各州數一數二的大勢力,而此十州加上江陵秦氏主脈坐鎮的江陵府,便是荊湖北路的府州全況,幾可言之,荊湖北路不姓趙,姓秦!
此時,每桌都會看到有少年人站起來發言,言述自己此一年作過的最有成就感的事情,然後由族主、長老會的兩名代表、以及其他各脈代表點評打分,當然不同身份的打分者所占權重不同,當然,族主、長老會代表的點評所占權重更大。不錯,正在進行的就是秦家族比,也就是因為這個族比,秦誌揚才會跑到大蘇山飛虎寨去,也才因此結識了四位兄弟。
此時,輪到最後一桌,也就是安州秦家了,安州秦家家主,也就是秦誌揚的父親,此時滿臉紅光,笑哈哈的,族比之前他已與秦老六通過氣了,秦老六聽說了誌揚的事跡,當時就讚不絕口,可以預見這次族比,安州秦家定能撈個好名次。
秦誌揚站起來,因為場中都是秦家之人,若要行起禮來,隻怕半天時間都不夠行禮的,因此,發言者隻需向場中所有人行個通禮即可,隻聽秦誌揚道:“誌揚要說的事是,誌揚和其他四個少年聯手挑了一個為禍五州、令百姓怨聲載道的土匪窩,土匪共計一百零八人全部授首孩兒和其他四個少年手下。請各位叔叔伯伯評點。”
詞語一出,當真是滿場皆驚,而後便是如雷的掌聲和誇獎聲。便是秦氏族主秦遠苻的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安州的小子不過十五歲,就有此等俠義心腸和勇氣,可喜可賀,既能挑了為禍五州的土匪窩,自然這腦袋瓜轉的也快,手上功夫也不會差到哪裏去,這樣的子弟才是我秦家的希望啊,便以這小娃子為標杆吧,笑道:“好樣的,我秦家的兒郎們,當以此為榜樣!”
秦家族主都發話表揚了,安州秦家眾人臉上自然滿是自豪之情,能得到族主的肯定,秦誌揚的心裏也甜甜的。
這個時候,秦誌揚的父親適時的站了起來,遙拜秦遠苻,淡淡道:“稟告族主,當夜犬子和其他四個少年挑了飛虎寨後碰上一位前輩高人,此前輩高人邀請犬子和其他四人入應天書院學習深造,過完年,正月二十便是報到的日子。”
此話一出,滿場皆靜,便是秦老六也一副“竟連六伯都瞞著”的神情看著秦誌揚,隻是這神情裏沒有指責,更多的卻是賀喜、鼓勵之意,秦誌揚對這個六伯頗為敬愛,努了努嘴,示意是我老爹讓我保守秘密的。
靜之後,是更為激烈的反應,誌揚竟然被應天書院錄取了?!這可是多少支脈子弟夢寐以求的好事,竟然生生地發生在了自己的族親兄弟身上,便是秦遠苻也是笑的胡子亂顫,心中暗氣,你們倆父子,有喜事不一下子說完,卻來這一出,成功地為安州小子造足了勢,隻怕這次族比,一向倒數的安州秦家要奪頭魁了。
秦遠苻的餘光瞟了下端坐於主脈桌旁的秦翰襲,秦翰襲是主脈嫡長子,如果沒有意外,將會是江陵秦氏下下代的族主,但見秦翰襲一臉嘉許、認同的望向秦誌揚,臉上並無嫉妒、憂慮、不快之色,秦遠苻心中暗讚,不錯,這才是上位者應有的風範。
秦遠苻開口道:“誌揚,這可是一件大好事,翰襲也將成為應天書院這一屆的一員,你們這一輩中,你和翰襲是可是最早進入四大書院,你們倆進了書院,要互相扶持,好好深造,給其他小子樹立好榜樣,知道嗎?”
“是,孫兒謹記族主教誨。”
“可知是哪位前輩?他既賜你入應天書院之券,我們秦家也要有所回報才行。”秦遠苻道。
“回稟族主,前輩並未留下任何身份,隻是讓我到了應天書院,報上名字,說是嶽老的學生即可。孫兒以為前輩就是嶽老,但前輩否決了孫兒的想法。”
“嗬嗬,看來是為脾氣怪異的前輩。”秦遠苻揮揮手,示意秦誌揚坐下。
安州秦家出盡風頭,自然有其他人看不下去,便聽到鄂州秦家其中一人笑嗬嗬地問道:“我說誌揚賢侄,什麼土匪竟能為禍五州,怎麼沒有州衙門出來打壓呢?你們五個少年竟能挑了這麼大的土匪窩子,看來定是學得了安州秦家的絕技了?”
“怎麼,你是在質疑誌揚說謊嗎?”秦誌揚的父親不滿道,“飛虎寨為禍光州、安州、隨州、蔡州、信陽五州之地,百姓皆有苦言,隻是因為飛虎寨地處五地之間的大蘇山上,因此五州衙門皆是放任不管之——”
話未說完,卻被打斷,秦誌揚的父親卻沒有怒色,因為打斷他說話的是秦家族主秦遠苻。
秦遠苻顫聲問道:“飛虎寨?大蘇山上的飛虎寨?”
族主顫聲發問,滿場皆靜了下來,大堂上的氛圍突地變的有點詭異。
“稟告族主,正是飛虎寨,大蘇山上的飛虎寨。”
“砰”秦遠苻本是端起茶杯將要喝茶的手捏碎手上茶杯,熱燙的茶水四濺而出。
秦老六的臉瞬間陰晴不定,他旁邊的古稀長老也倏地睜開雙眼,眼中神光熠熠。
“誌揚,你說,你挑了飛虎寨,殺了飛大虎?”秦遠苻騰地站起,此時的秦遠苻須發皆張,厲聲喝問。
“稟告族主,孫兒和其他四個少年合力挑了飛虎寨,並且殺了飛大虎。”秦誌揚不知道族主為何突然之間態度迥異。
“你們怎麼能殺得了飛大虎?”秦遠苻一臉震驚道,“這是多久前的事了?”
“稟告族主,兩個月前。”
“這兩個月來,安州秦家可有什麼麻煩?”秦遠苻問向秦誌揚的父親。
“稟告族主,安州秦家近兩月來一如往日,沒有什麼麻煩。”
“與誌揚一起的四個少年可有什麼背景來曆?”
“稟告族主,我已調查過,與誌揚一起的四個小子都是普通百姓之家出身。”
“有多少人知道誌揚挑了飛虎寨這件事?”
“稟告族主,族比之前,此事並沒有外傳。”
“好”秦遠苻雙目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寒光暴射道:“秦誌揚挑了飛虎寨之事,在場之人如有外泄,一律秦家家規處置,並且逐出秦家!”
安州秦家眾人的心情驀地跌到穀底,自從提起了飛虎寨後,族主的態度便前後迥異,眼下更是死死盯著秦誌揚,眼中寒光閃爍,這眼神,竟似要吃掉秦誌揚一般。
大堂中的人雖然不明什麼原因,但是都知道秦遠苻發怒了。有人同情,也有人幸災樂禍。
秦誌揚的父親向秦老六投去求助的目光,在偌大的江陵秦氏裏,安州秦家家主人微言輕,現下能說上話的隻有秦老六了,因為秦老六便是出自安州秦家,和秦誌揚的父親供的是同一個爺爺。因此,秦老六一向對安州秦家頗為照顧,而且秦誌揚的父親看得出來,沒有子嗣的秦老六很喜歡秦誌揚這個孩子,一向視若己出。
但此時的秦老六無視投射過來的求助目光,竟是一個勁兒的喝著悶酒。
大堂上死一樣的靜謐,靜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秦遠苻仍是死死的盯著秦誌揚,心中卻是在做著痛苦的掙紮。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秦遠苻相信,總有一天,事情終會被他們查清楚,那倒不如自己主動去麵對解決,隻是,誌揚這個孩子可真的是不錯,難道就要這樣毀掉?秦遠苻猶豫不決。
“砰”,秦老六重重放下酒杯,沉聲道:“秦誌揚,我保定了!我現在就親赴京兆府,解決此事!”而後,離席而起,身法之快,下個瞬間,已在大堂之外。
放眼整個江陵秦氏,敢在族主秦遠苻麵前如此放肆者,唯有秦老六一人。
隻因為秦老六是江陵秦氏第一武學高手,更是九品世家榜上的一品高手!
大宋朝廷有九品官位製,江湖則有百曉生作九品高手榜,九品高手榜專屬於神州武林武學造詣最頂尖的一群人,凡上榜者莫不是一方宗主、武學巨匠。
一品為高,九品為低,九品高手榜榜單九人,各品皆是一人。世家榜,顧名思義,能入選榜單者,必是世家之人,神州雖有世家數百,但能入選榜單者則無出九大世家之外,而秦老六,則是九品世家榜上的一品高手!
隻是,大堂上大多數人,包括安州秦家眾人,都心存疑惑。秦老六要“保秦誌揚”,難道,誌揚會有什麼危險不成?今晚就是除夕夜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要讓秦老六親赴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兆府去解決?
隻有少數人,聽到“京兆府”時有點明白過來族主以及大長老的反常原因了,難道是,惹了,那個惹不得的?不由又輕歎一聲,平靜已久的江湖,隻怕從此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