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村莊的寧靜被一個人的歸來給打破了,蟬鳴帶來的些許清涼並不能澆滅人們心中的熱情。
“聽說了嗎?村東頭老溫家的孩子從外國留學回來了。”
“是啊,他家老大真是有出息了!”
“可說呢,那孩子從小就是塊讀書的料,我早就說過,他長大了準有出息。”
“你們去看過沒有?溫老大從外國帶回來不少稀罕東西呢,好些東西都沒見過!”
“你豈止是沒見過,隻怕連聽都沒聽過吧!”
“哈哈哈……”
人群在一陣哄堂大笑中繼續著這茶餘飯後無聊的閑侃,沒有人看到,一顆小小的腦袋從人縫中縮了回去,隨後一道矮小的身影向著村子的東頭飛奔而去。
這是公元2024年極其普通的一天,對七歲的王恪來說,唯一特殊的隻是今天他生日,早上吃到了媽媽給他做的最喜歡吃的蔥油餅,裏麵還放著核桃仁,其他的並沒什麼不同,一如平常,比如說中午他還因為不聽話挨了爸爸一通胖揍。
王恪也住在村東頭,人們說的溫家老大其實是他的鄰居,名叫溫世雄,王恪不懂留學是做什麼,但他知道溫老大去的不是人們說的“外國”,而是一個叫做英國的很遠的地方,他之所以知道這個地方,是因為三年前溫老大回過一次家,給過他一塊他有生以來吃過的最大也最甜的糖。於是王恪便牢牢記住了英國這個地名,因為那裏有最好吃的糖,讓他心生向往。
溫家依舊笑語宴宴,附近的好幾家人都在這裏敘話,看到父母也在,王恪躲躲閃閃的站在門口沒敢進去,中午剛剛挨打,看到父親時他心裏還是有些發怵。
“是小恪呀,快進來!”
溫家老大抬頭看到了王恪,招呼他進了門。看到父親瞪了自己一眼,嚇得趕緊躲到了媽媽身後。
看到王恪仿佛受驚的兔子一般,溫老大不禁笑了起來:“怎麼了,小子,又挨揍了?我看咱村所有的小孩裏麵也就數你小子最淘了吧。”
看到兒子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王恪的母親笑著說:“可不是嘛,這孩子淘的簡直沒邊了,今天他生日,他爸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又揍了他一頓。”
“小恪今天生日呀,來,跟叔叔到房裏,叔叔送你一件生日禮物。”溫家老大朝王恪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看到丈夫想要張嘴,王恪的母親橫了他一眼後,又推了推兒子,示意他可以跟著去。
“不可以亂要叔叔的東西。”王恪父親還是沒忍住,訓斥了兒子一句,又被妻子瞪了一眼後,這才不情願的閉上了嘴。
溫王兩家住的極近,這些年溫老大在外念書,父親為了給他湊學費一直在外務工,家裏的農活都是王恪一家幫襯著,對此溫老大一直心存感激,而且他一向看王恪這孩子投緣,所以也就毫不吝嗇的將自己從英國帶回來的東西全都拿了出來,擺在他的麵前。
“來吧,小子,喜歡什麼,自己隨便挑一樣。”
對從小在村裏長大的王恪來說,這裏有太多的東西聞所未聞,簡直可以說是琳琅滿目。眼珠子轉來轉去,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個立在旁邊的長條形的黑盒子上麵。
“你知道這裏麵是什麼嗎?”一眼看出王恪想要的什麼,溫老大不由得一愣,看到這孩子點了點頭,他就不由得更奇怪了,“說說看,這裏麵是什麼?”
“是一根長長的棍子,是用來戳球的,就是……就是這樣,戳一顆球,讓它把另外的球打到小洞裏去。”看到溫老大饒有興味的看著自己,王恪手忙腳亂的連說帶比劃著,生怕溫老大不信,又補充道:“有一次我在電視上偷偷看過的……爸爸總也不讓我看電視。”
“你確定要這個而不是其他這些?畢竟你連它是什麼都說不清。”溫老大指著旁邊的一些英國特色食品和兩三樣新奇的小物件說,其中就有一大包王恪最喜歡吃的那種糖。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一眼認出了那種糖的包裝,王恪偷偷咽了口口水,還是堅定的搖著頭。
哭笑不得的將一根球杆從盒子裏取出來,連接好了,無比珍重的遞到王恪手中時,溫老大鄭重的說著:“記住了,這個東西可不是棍子,它是一根球杆,台球的球杆,而這一根,即便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也一定是數一數二的,因為它原來的主人叫做羅尼?奧沙利文。”
“這個什麼李文,他是什麼人?”王恪歪著頭,很好奇外國人的名字為什麼這麼長。
“不是李文,是利文,奧沙利文,他呀,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好也最天才的台球選手,他是一個傳奇,無敵的傳奇。”溫老大摸了摸王恪的頭,臉上掛滿了回憶的神情,帶著王恪在床邊坐了下來。“你小子太會挑了,這根球杆可以說是我帶回來的所有東西中最有紀念意義的了,這樣,你先聽我講一段故事吧。”
小王恪乖乖坐了下來,手裏摩挲著光滑的球杆,把它緊緊抱在懷裏,望著溫老大的目光中滿是崇拜和期待,從大人們的言談中他知道,溫老大是村子裏最厲害的人了,他講的故事一定很好聽。
你永遠無法了解這種崇拜對少年人有著怎樣無與倫比的魔力。而對溫老大來說,這個對他接下來的話很可能全然不懂的小家夥,或許就是最好的傾述對象。
“我剛到謝菲爾德,哦,我是在英國的謝菲爾德留的學。我到了哪兒的第十三天,天氣很糟,下著很大很大的雨,我在公交車站等車,等車的過程中,我看到了一個很美麗、很美麗的姑娘,她有一頭深棕色的長發……後來我知道她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奧沙利文,這根球杆,是他父親打最後一場比賽時所使用的,她知道我喜歡斯諾克——斯諾克是台球比賽的一種,也可以說是最高層次的台球比賽——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時,她就把這根球杆送給了我留作紀念。我們,是再也不可能見麵的了,我留著它,也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
“好了,把它拿走吧,它是你的了。”用一種無比悲傷的語調講述完這個並不美麗,對一個七歲的還在來說一點兒都不好聽的故事後,雖然明顯有些不舍,溫老大但還是很豪氣的選擇了放手。本來就是意外之得,或許它注定就該屬於眼前這個孩子呢。
被自己無稽的想法逗樂的溫老大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他此刻無意的慷慨,卻在十餘年後成就了一段怎樣的佳話,最後更成了兩段傳奇之間最佳的注腳。
……
“有機會帶你去打一次真正的斯諾克。”
溫老大對王恪的這個承諾最後並沒能實現,回國不久,他就在南方的大城市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隨後就舉家遷離了村子,據說他搬家的那天還找過王恪要履行這份承諾,但王恪那天恰好上山去玩,因此就錯過了,為此王恪還大哭了一場,並為此黯然神傷了好幾天。
少年的悲傷很快就會過去,但是從此之後,王恪深深記住了一段故事,還有一個很奇怪的外國人的名字和一個聽起來很有傳奇色彩的地名:“火箭”奧沙利文,英國克魯斯堡。
時光荏苒,眨眼之間,王恪就該到鎮上去念初中了。大人們永遠不會想到,這個孩子所表現出來的雀躍並不是因為以全鎮第一的成績考取了初中而受到了所有人的交口稱讚,而是他早就打聽過了,在鎮子上就有一家他做夢都想去的台球廳。如果王恪的父親知道自己優秀的兒子居然一心向往著要去那種“壞”地方,為了防止他“變壞”,估計會毫不猶豫的把他的腿給打折。
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也許就是如果,因為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如果。該來的終究會來,如同命中注定。
這天就到了鎮上初中開學的日子了。一大早,父親將王恪送到學校後就離開了,任由他自生自滅,這些年下來,王恪也習慣了父親對自己這種“平時放養,關鍵時刻上手”的教育方式,並且成功幸存了下來。
報名,繳費,隨後拎著一個書包優哉遊哉的推開了宿舍門。
父親教誨過他,第一天就應該早早去,先把宿舍打掃一遍恭候其他舍友,讓大家一來就有一個好心情,這樣日後才方便交往。雖然害怕父親,可是王恪一直都認為父親的話全是對的,隻是一開門,他就愣在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