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 奇異的藥方

那是十八年前,疏花剛生下頭一個孩子,看著她慈愛的抱著親著孩子,她這個婆婆對她的看管幾乎完全鬆懈了,她這個婆婆因為媳婦生了孩子,算是有功,遇上趕集的時候也給她幾塊錢叫她自己去買,農閑了也允許她抱著孩子去鄰居家串串門,有時候玩兒一上午都不管,夜裏要是同貴出去代銷點看玩兒牌,下棋,她嫌冷早早的睡了,也是疏花坐在被窩了等著他回來。看起來這跟普通人家娶的媳婦一樣了,她呢,也算是大半個自由人了。

還是一次跟外村的一個老婆子閑聊那個老婆子說她村也有一個四川蠻子,她被賣來後哭鬧了一年多,生下了孩子就不鬧了,還跟家裏大人孩子熱乎了,跟鄰居也有說有笑了,家裏人就對她放鬆了警惕,但還是不許她單獨出門,她也爭氣,不到一年又生下個二小子,這一回全家都把她當奶奶供起來了,家裏開始大事小事都聽她的,大權正慢慢的交到她手裏,婆婆怕倆孩子鬧騰她夜裏睡不好覺,就叫一歲多的大小斷了奶,夜裏奶奶摟著孫子睡。這個二小過了半年她就跟婆婆說,她這幾天又沒來,怕是又有了,還叫二小也斷了奶給爹睡吧,這婆婆一聽可喜壞了,就果真把二小也抱過來睡了,這樣一來二小慢慢也斷了奶,可是她又說她弄錯了,不是又有了。婆婆也沒在意。

這一天喝罷湯,她說她白天見東頭的一個媳婦做的花鞋樣子很好看,跟她說好了今個去她家拿樣子學學,婆婆和男人都沒多想就叫她去了,誰知她這一去就沒影兒了,撇下倆小子嗷嗷叫啊——。最後對她這番敘述做了個總結語說:“這四川蠻子的心都狠呢,活生生的倆小子說撇就撇了。嫂子,聽說你的媳婦也是買來的四川蠻子?可別叫她糊弄了,可別叫孩子斷奶,斷了奶她跑的就無牽無掛了……”

這一下子無疑是給了已經放鬆甚至放棄了對媳婦看管的老太太照頭潑了一盆冰水,把她激了一個透心涼,她暗暗慶幸她的媳婦還沒跑,她這加緊防範還不晚。當天回家就冷眼看媳婦的一切,這是剛過年的時節,天還冷,地還沒解凍,冬天的農閑還沒結束,春耕還沒開始,農村們都還聚在當街窩在家裏玩兒,男人都站當街,女人都抱著孩子三五個聚在哪家玩兒。媳婦跟已往一樣也抱著才五個月的孩子每天吃了飯出門玩兒去,玩兒回來了把孩子交給她奶奶或者爸爸,自己趕緊去廚房做飯,吃完飯又趕緊抱住女兒,看上去對孩子親的不得了,她雖然沒看出她有啥逃跑的端倪,但是她暗中開始了對她的約束,比如說天冷別老抱著孩子出去玩兒了,就算她出去了她也是緊跟著就攆去了,夜裏也嗬斥同貴不許出去玩兒看,她也一到天黑就把大門鎖上,怕疏花起疑,就說聽說最近有偷東西的,破家值萬貫,得小心著點。

後來農忙了,疏花開始把孩子交給奶奶帶著她跟男人下地了,地都很遠,來回都耽誤活,臨走疏花都是把孩子喂的奶往嘴角流,但是孩子消化的快,並且奶水是尿兩泡就沒了,一會功夫她就餓的哇哇大叫了,但是半響午半後午的回來要她吃奶又耽誤活兒,要她奶奶抱到地裏去吃奶又怕孩子著涼,她就叫根兒去集上買了幾包小饅頭餅幹和一袋奶粉,跟婆婆說孩子也大了,該增加點副食了,要是餓了就用餅幹和奶粉喂喂她吧。她一聽起疑心了,她這不是存心給孩子斷奶吧,想想,要是孩子餓了把她喂得飽飽的,她娘來了她還吃她奶嗎?她要是不吃了她的奶就會慢慢的給回了,到時候不就說斷就斷了……不中,可不能給孩子喂食兒吃。

她就狠心看著孩子餓的張著小嘴扯著喉嚨聲嘶力竭的嗷嗷,她也不喂她,隻是使勁的晃,來把她晃睡著。疏花從地裏回來了問她喂了嗎她就說喂了一點,疏花看著粗暴的咕咚咕咚咽奶水的孩子甜甜的說:“少吃點也中,省的回來不吃我的奶了。”

她為了製造喂了她的假象,就把那些餅幹和奶粉自己吃了,吃完了還叫兒子去買,她吃的時候孩子在旁邊餓的哭嚎她也心疼,就不看孩子自己到外麵去吃,其實她一點也沒吃出味兒,可扔了又不舍得,就強吞下去。

至於割她的舌頭這可是老太太想起來就愧疚的一件事,她可誰都沒有說過,把這件事當一個毒刺藏在自己的心裏頭。其實原因還是為愛她的兒子。是因為兒子那一回哮喘病犯的厲害了,差點沒憋死,她急的心都焦了,到處尋醫問藥。一個江湖遊醫跟她說了一個偏方,但是必須他把自己的頭一個不到一歲的孩子舌尖割下來做藥引子才行。她聽了嚇壞了,就膽怯的問能不能用豬了羊了的舌尖,那個江湖遊醫鄙夷的嗤了一下鼻子反問她:“豬羊是他親生的嗎?”

“不是。”

“不是還問個啥,不管。”

她戰戰兢兢的又問他要那個藥方在哪,那個髒乎乎的醫生說“拿錢,我這個方子可不是一般的方子,它可是神方啊,還是我的老爺爺在千佛山在一位老道那裏求來的,可不能隨便外露,也不輕易賣的,隻是聽你說的可憐我才肯施舍的,你還想白要神的藥方啊。”

她一聽心裏更癢癢了,就大膽的問:“多少錢?”

他一眨眼皮說:“一百塊。”

天呀,一百塊,一年的油鹽醬醋零花錢了。她被嚇傻了。但最終她還是掏出一百塊錢給了他,把那個神方子給拿來了。她把它貼在最裏麵那個褂子的兜裏,像揣著一大塊金子又像藏著一塊偷來的金子,棲棲遑遑的生怕別人看見。

那一年由於雨水多,天氣潮濕,兒子的哮喘就犯的勤,過了一陣子兒子的病又犯了,憋得臉都青了,要都灌不下去了,還是疏花掰著他的嘴把藥灌到他喉嚨裏才慢慢的緩過勁兒來了,那個江湖遊醫的藥方又浮現在她腦子裏……

於是她就佯裝無意的到處問人被割了舌尖會不會死,大都說不會,她才放心了,從此不住的看著孫女哭的時候翻卷著是小舌頭,看一眼心尖兒就一顫,看一眼心尖兒就一顫。最後還是決定忘了那個江湖遊醫的話,恨恨的呸一口說:“娘了個x,坑人哩。”

可是兒子這回犯病還不會好了,躺在床上張著嘴都透不過一口氣裏,痛苦的叫著“娘,我不想活了——娘你給我點農藥喝了吧——娘我受不上去了——”她聽著兒子的哀號心裏翻滾著那個江湖遊醫的話。

隻是割她的舌尖,又不是割她的舌頭,又不會死,小孩子又不知道疼,就割吧,我也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兒子啊,而她也是救她的爹,我沒做虧心事,她也不虧,就這麼辦吧,救我兒要緊……

但是她終究下不了手。這一天兒子喝了中藥在床上修養,疏花忙著下地去了,孩子剛吃飽也睡了,她走路無聲的來到兒子床頭。兒子吃了好幾天的藥有些輕了,虛弱的躺在床上,枕頭墊的高高的,呼哧呼哧的喘息著。

“根兒啊——”她看著枯瘦的兒子疼愛的柔聲叫。

根兒睜開眼看看她又閉上了,他輕輕的問了句:“妮兒睡著了娘?”

“嗯。”她一點頭眼淚就流下來了。她難受的說:“兒啊,看著你憋得出不來氣的時候受那洋罪娘真想替你受啊——”

根兒為了安慰娘勉強笑了笑說:“娘,看你說哩,要是真擱到你身上,我又難受恨不得替你受了……說那沒用。”他不等這句話說完又猛地咳嗽了一大陣子,直到吐出一口帶血絲的粘痰才算完。但是等他這口氣緩過來他已經出了一頭汗,臉白的像紙,渾身軟的像被抽去了骨頭,軟軟的貼在床上。

她再也忍不住了,抓住兒子的手嚎啕大哭“兒啊,娘要是知道你長大這麼受苦,小時候就抱著你跳坑死了算了……”

“娘,娘,你這是幹啥,你把孩子聒醒了。”他兩眼焦灼的看著外屋孩子睡的床方向說。

老太太止住了哭,忽然定定的看著兒子說:“兒啊,你的病能除根,能治好。”

根兒苦笑了一下不屑的說:“你別做夢了,我這天生的支氣管炎根本就治不好了,隻是熬日子罷了。”

她聽了更痛心了,一咬牙說:“真的,一個老中醫給我說了一個方子,說吃了包好,但是得用一個東西做藥引子,所以,試的人不多。”她停下來看著兒子。

病人沒一個不想好病的,聽說真的能除根,根兒的眼睛亮了,直直呆看著娘等她說下去。“那個藥引子就是得用自己孩子的舌尖。”

根兒一聽脖子裏的筋都爆出來了,他張嘴想叫喊但是喉嚨裏隻是發出“吭吭”的聲音,眼看臉又黑紫了,他的娘嚇得又是給他揉胸脯於是給他捶後背,好歹這一口氣沒憋回去,他的臉像海水退潮一樣慢慢退了顏色,但他張口就罵:“他媽了個x了,他這不是救人,是殺人。”

她戰戰兢兢的糾正:“我問了很多人了,割了舌頭尖不會死。”

“你,你給我憋住,這都是放屁,放屁,把個幾個月孩子的舌頭割下來她還能活——害人,害人,他是哪個王八醫生,我去找他去——”他一下子竄到了床下,但是身子虛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她娘嚇得嚶嚶哭起來了。“哇哇,哇哇——”床上傳來孩子的哭聲,老太太一抹眼淚就去抱孫女,但是被兒子用拐杖一下子攔住了。她仰頭一看,兒子正拄著拐杖自己站了起來,然後呼哧呼哧喘著氣自己去抱孩子了,老太太呆住了。

以後這幾天根兒就有意不讓老太太看孩子了,就是孩子說著他也不叫娘把她放到奶奶床上了,他叫她挨著他睡,又怕自己咳嗽吐痰聒醒她,就自己下床歪在一邊的躺椅子上去。,孩子醒了一哭他就跌跌撞撞的跑去抱她撒尿,再給她衝奶粉或者喂餅幹。這樣忙完就是一頭的虛汗了。當娘的在這個時候肯定很心酸,她知道是因為她給他說那個藥方兒子受刺激了,怕她真的會偷著割了他閨女的舌頭。可是她看到兒子這樣病歪歪的倚在冰涼的椅子上又心疼她又心疼的不得了,就在一天對兒子說:“根兒,娘知道你心裏是咋想的,你就是怕娘背著你把孩子的舌頭割下來。你也別多心,我就是跟你提提,這又不是小事,我要真是動手也要跟你和你媳婦商量啊,哪會自己對俺孫女下手啊。聽話,好好養你的病吧,孩子還是我看著,看你這幾天病又重了。”

他呼哧呼哧的喘息著看著娘問:“你保證不割俺閨女的舌尖?”

“不割,我要是割了我就叫你爹。”老太太不得不發毒誓。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但這一鬆氣身子就癱在椅子上了。老太太嚇得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