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恩出了一頭冷汗,天,這裏真的要成鬼村了嗎。
他驚悸的問:“在哪,你能看出在哪嗎?”
李叔搖搖頭低低的說:“確切地點我感覺不出來,但是肯定在你村裏。”
“那,那咋辦呢?”明恩嘴唇都哆嗦了。
李叔沉吟片刻說:“也好辦,等明天你我挨家去看看,在打聽打聽誰家有沒有發生啥稀奇古怪的事,再問問誰家有沒有誰得啥邪病,就像張峰家孩子一樣。”
明恩謹慎的說:“這樣可不合適,我這樣不陰不陽的挨家串門,更何況還帶著你,不令村裏人瞎猜亂想嘛,咱可不能叫村裏人知道村裏鬧鬼,這樣還不都亂了,我得想個法子給個挨家串門的名目。”
李叔覺得有理,這最好糊弄的是莊戶人最好胡亂猜測的也是莊戶人,他這個支書要是忽然領著一個陌生人挨家挨戶的竄門,村裏不馬上炸了才怪。倆人就都不說話了,悶頭想法子。明恩忽然一咂嘴說:“哦,這樣吧,就說你是鄉上的人,由於最近有個搶劫團夥流竄,你負責給全鄉的村子裏挨家挨戶通知一下,要各家各戶都看好自己的門戶,你看這咋樣?”
李叔嘿嘿笑笑衝他豎起大拇指。
“這是根兒家,女人叫疏花,人可不是一般人,能幹的很呐。根兒長得不好,又有病,就娶不上媳婦,他娘就給他買了個四川蠻子,這不他得病死了,剩下媳婦領著倆孩子過,倆孩子都行,在外麵上學,她這新近又招了個女婿,唉,別提了,為這個她婆子鬧的可不輕。他這個女婿呢,也是四川的,叫啥——哦,同貴。”
明恩領著李叔站在一棟開闊門樓,三間嶄新的高大堂屋和好幾間配房的家門口,就讚賞的滔滔不絕的跟李叔介紹這家的主人。
李叔皺起了眉頭。
“ 疏花——疏花在家吧?”明恩和善的衝院子裏叫。
“哎,來了,叔來了,這是,有事嗎?”疏花和同貴一起從屋裏走出來看著支書和一個陌生男人疑惑的問。
“沒事,這是咱鄉政府的管事人員,啥吧,最近咱這一帶流竄來了一個盜竊團夥,鄉裏人為了叫咱莊稼人提高警惕,就挨家挨戶來通知加強防範……”他把那一套謊詞又說了一遍,越說越溜了。
“哦,哦,哎呀,俺還不知道,那可得好好看好家啊,破家值萬貫,可不是玩兒的,虧得上級領導這麼關心俺老百姓,真是謝謝了哈——”疏花感動的連連道謝。同貴卻狐疑的看那個“鄉管事人員”。
同貴此時見他兩眼放光,雙眉緊蹙,臉色越來越凝重,好像他說的盜竊團夥被他們窩藏在他們家。更令他這個男主人生氣的是他看完了院子又把眼睛直直的對著疏花看起來。他忍無可忍了:“你看到啥了,俺家可沒有盜竊團夥躲著。”
大家都被他這句冷冷硬硬的話撞了一下,疏花馬上反應過來瞪了同貴一眼,然後嗬嗬笑著解圍的跟支書和“鄉管事人員”說好話:“他說話就這樣,直,哈哈,不過他說的是實話,俺家真沒盜竊團夥躲藏,哈哈哈。”
他這個支書也哈哈哈笑著說:“你當然不會窩藏盜竊犯,你要把他們窩藏在屋裏,你們的屋不被盜走了。”
“哈哈哈,說的是說的是。”疏花笑著附和,但倆人的說笑打趣卻沒緩和氣氛,李叔和同貴都滿臉內容,一聲不吭的注視著對方。李叔是把眼睛從疏花臉上挪開移到了同貴臉上,光明正大的注視著他,同貴卻是傲慢的眯著眼用眼裏的餘光暗暗的觀察他。
“你們家最近沒啥事吧?”李叔忽然嚴肅的看著疏花問。明恩覺出了李叔的警惕,他不由的也用眼仔細的在她家的院子裏四處查看,但他當然看不出啥來。
“沒事,沒事,啥事也沒有。”疏花緊張的答,同貴卻猶豫著看李叔。
“你倆誰有沒有見過啥?”李叔又問。
“見過啥?啊,沒有,沒有,啥也沒有。”疏花更緊張了,回答的也更快了,但竭力掩飾著心裏的緊張,看上去麵不改色。
李叔看看她和同貴忽然態度來了個360度的大轉彎笑著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這是職業病,到了哪家都這麼仔細問仔細看的,不好意思哈。”
疏花豁然開朗了,心裏的緊張換成了臉上真誠的笑,還笑著感謝他說:“是恁領導太關心俺老百姓了,俺老百姓得著恁這樣的官兒真有福了。”隻要是鄉上來的人在農民眼裏都是官。
寒暄幾句明恩就和李叔出來預備去下一家,李叔卻幹脆的說:“不去了,到此結束了。”
明恩看了李叔一眼馬上明白了。
他們一走同貴和疏花的臉都立刻變了,好像他倆臉上都待著一個假麵具,人一走馬上都卸下了。同貴看看那間屋門緊閉的屋子怒聲說:“她啥時候走?”
疏花威嚴的說:“她啥時候都不走,我要認她當幹閨女。”
同貴憋著氣哼了一聲,無奈的走到牆角扛起鋤頭出門了。疏花走到堂屋的旁邊的小屋跟前,用是手指輕輕的敲敲屋門輕輕的問:“早早,沒事,你歇著吧,我下地去了。”
屋裏傳出一聲“嗯”,她就得到了上級的批準一樣扛起鋤頭出門下地了。
“你準備就這麼養著她?”同貴在沒膝蓋的麥苗間彎腰除著草不看她的臉冷冷的問。
疏花放下了鋤頭,捋捋頭上的頭發說:“同貴,我不想跟你吵架,咱倆走到今天不容易,過兩天好日子咱就別作了好不好,不就是一個被逼婚的閨女嘛,咱行行好給自己積點德吧,別這麼小心眼,你咋就聽不進去呢?”
疏花痛苦的皺起了鼻子聲音裏透出了乞求。
同貴的心軟了,他也放下鋤頭扶著鋤杖站著看著對麵的疏花歎口氣說:“不是疏花,你知道我不是那小氣刻薄的人,我的心也不壞,我也沒理由阻止你行好積德,隻是我覺著這個閨女來路不正,不是她說的那麼簡單是個被養父養母逼婚的無辜小閨女,一句話,她形跡可疑。”
“難道她就是鄉裏那個人說的盜竊團夥?”疏花像蠍子護著自己的肚子一樣又發火了。
同貴擺擺手示意她別發火說:“她當然不是啥盜竊團夥的人,但她比盜竊團夥還可怕,就因為她來路不明,咱不知道她來到咱家要幹啥,而且,她——”他停住不語了,沮喪的低下了頭,好像難以啟齒。
“她啥,她咋了你說啊?”疏花壓著心頭的火問她,她覺得他就是裝不下她,故意找她的碴。同貴看看她苦笑了一聲又擺了擺手表示到此為止了,就低頭呼呼的除草了。
倆人都賭氣不說話了。雖然眼前隻隔著一壟麥子,但是倆人之間有了深深的隔閡。
到了晚上,她從那個小屋裏出來了,她進屋就坐到了飯桌上,不卑不亢,好像這原本就是她的家,她隻是從遠方回來了而已。
同貴低著頭,卻觀察著她。疏花來來回回的跑著端飯端菜(自從她來了飯菜很豐盛),她就來來回回的盯著她看,眼睛裏滿是依戀,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一個孩子看到母親想要她抱,但又怨恨她剛才不理睬她而耍脾氣的模樣,而且她那雙眼睛一忽閃,同貴心裏又一哆嗦,他覺得她的眼神好熟悉,但實在想不起來他熟悉她眼睛的原因,就有些怕她,於是更急著要攆她走。
“你說你爹娘早就死了,跟著叔叔嬸子過,你是幾歲死了爹娘跟著叔嬸子過的呢?”同貴在桌子的這一頭問她。
疏花警惕的看著同貴,同貴一跟她說話她就小心著,緊看著他說出令早早不安的話,但他問這個問題實在挑不出毛病,就笑笑附和著說:“對對,早早,跟俺說說家裏的情況。”
早早把眼睛留戀的從疏花身上移開用純淨的眼神看著同貴說:“我不知道,我記事起就是在叔嬸子家了。”
“那你咋知道他們是你的叔和嬸子呢?”
“他們說的,而且我不叫他爹也不叫她娘所以知道我是他們的侄女不是閨女。”她眼盯著他,頷首咬了一口饃饃,然後嘴裏嚼著繼續拿眼跟他對視著。
“既然養了你這麼大,他們對你應該也不壞吧?”同貴也邊嚼邊說,但他不知道他嘴裏嚼的是啥。
“反正他們要我嫁一個瘸子我不願意我就跑了。”她很幹脆的打斷了他又很聰明的給自己解了圍。
同貴愣了一下,又問:“你家是哪個莊上的你該知道吧?”
疏花臉色難看了,但早早仍然邊吃邊漫不經心的答:“知道跟不知道一樣,我又不會回去了。”
同貴還要說話,被疏花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用狠狠的眼神示意他不許在問下去。同貴不語了,疏花繼續給她夾菜遞碗的,對她那是無盡的“小心伺候著”,看得同貴直抽鼻子。生理上都有反應了。
她呢,端端正正的坐著,自自然然的享受她的照顧,好像她欠她的,而她隻是來討回她該擁有的罷了。
“人必自賤,然後人踏之”同貴看著疏花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公主麵前卑躬屈膝的樣子恨恨的想。
他忽然改變語氣和話題說:“紅和剛子走了幾個星期了,快來家了吧?”
他看到早早的臉色猛地一陰,然後直直的看著疏花。疏花隻此時顧著給她挑魚刺,就隨口說:“紅都上大學了不到放假不來,剛子再過一個星期才來。”
紅是她的大閨女,在菏澤市上大學,剛子是她兒子,在縣裏上高中,四個星期回來拿一回錢,他們都很懂事,對媽很孝順,她給他們找這個新爸,他們沒一點意見,很尊重他,他也很尊重和疼愛孩子。
“嗯。”同貴點了點頭,心裏說,等他來了看他咋看你不明不白的留個不明不白的人。
“哎,聽我說,別叫他回來了,把錢給他寄去。”早早說。
同貴被她氣的心裏一疼,聽口氣她成了這個家裏的頭了還。
但更令他氣的心疼的是疏花看了她一眼居然點頭哈腰的說:“中中中,不叫他來,不叫他來,錢給他寄去錢給他寄去。”
“他還得來拿換洗的衣裳,天一天天熱了。”同貴氣呼呼的看著她說。
“衣裳也能給他寄。”她直耿耿的頂他。
“這可是俺家裏的事,你是個外人,小姑娘。”同貴眼睛都紅了。
“我也沒當你們的家啊,我是說說。”她好像一點也不惱。
同貴說:“你說也不該說,人家說他家裏事的時候你得回避,看來你叔你嬸子真是不待見你,這點道理都沒教給你。”
“啪”疏花摔了一下筷子,同貴的話好像被筷子一劈兩半,立刻沒有下文了,早早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得意的笑了。
“這個小妖精。”同貴咬著牙在心裏罵。
床上,同貴壓著火跟疏花說:“你不覺得荒唐嗎,一個跟你非親非故的大閨女,來了你家就不走了,還大模大樣的好像誰欠她的她來當大爺要賬來了,而且你看她還開始管咱家的家務事兒了,這說出去人家都不相信,好像是我編故事都是不著調的瞎編,可是你竟然這麼縱然她——”
“別說了,我就願意,她一天不走我就要好好伺候她,誰也別想攆她走。”疏花臉色慘白的抖著嘴唇說。
同貴看看她,忽然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繼而低下頭輕輕的問:“你的藥吃完了嗎?”
她一字一頓的說:“我沒病。”
“我看你病得不輕。”同貴的眼睛紅了。
疏花被他的樣子嚇住了,她抖抖嘴唇低下頭頓了頓,好像把心裏的火使勁壓了壓,停一會兒輕聲說:“同貴,我再說一遍,別因為這麼點小事傷了咱的感情,咱別吵吵這事兒了好不好?”
“小事?疏花,這是小事兒?莫名其妙的來了個莫名其妙的人,你還莫名其妙的這麼聽她的話,她呢, 看出來了,得寸進尺的想插進這個家裏,而且,你沒有覺出嗎,她身上有一股子冷氣,眼神裏藏著一股子邪氣,就連她的生活習慣都是邪門,像個怪物似的晝伏夜出,這你就不奇怪啊——”他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額頭上竟然冷汗涔涔。
這時疏花的臉也煞白了,她慌忙捂住了臉。同貴看到她的身子像被風吹著的枯葉一樣淩亂的抖,他吃了一驚,忙拉她的手問:“咋了,咋了疏花你,哪不得勁了?”
她慌忙搖頭阻止他猜測,連連說沒事沒事,她身上哪都得勁。同貴楞楞的看著她心裏一片迷茫,畢竟分別了近二十年,她有太多他不了解的,他認定她有心事瞞著他。他就摟緊她的肩輕輕的問:“疏花,跟我說,你到底有啥心事沒跟我說啊,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啊?”
“沒,我也沒有心事,我沒有心事——”疏花忽然氣喘籲籲的大嚷,然後粗暴的一摔他的胳膊說:“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