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草原豔遇

玉傑像哄他般輕輕的說:“爹,跟我說實話吧,到底是咋回事。”

明恩三十年前這番奇特的經曆連他自己回憶起來都覺得是做夢,他竟然一直跟自己解釋那三天的光陰是他發燒後的幻覺……

二十二歲的明恩是個新兵蛋子,他被派往了遙遠的內蒙駐地。從沒見過大草原的小夥子天天在駐隊裏熱望著去看草原。見過草原的老兵就鄙夷的跟他說“草原就是大片的草甸子,你沒見過雜草窩啊,竊”,但是他年輕熱烈的心可不會因別人的一句話而冷卻,他熱烈的渴盼去草原看草原。

一天,駐隊給當兵的休息,他就獨自偷偷的跑去距離住所三十多裏地的蘇泊罕大草原了。他要獨自去領略那被大自然包圍的感覺,他不要身邊有認識的人。

本來以他矯健的雙腿和年輕的體力半天徒步跑到草原上是小菜一碟的,但是天故意非難這個一腔熱情的小夥子,在他剛看到草原的影子的時候,黑雲就像墨水般聚滿了低垂的天空,這個山東平原上的人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風雨欲來”的天空,他嚇得佇立在天地間六神無主,還沒等他猶豫是否繼續前進還是幹脆後退,黑雲已經化成暴雨從天上直搗地下,山東平原的小夥子站在內蒙的天地間被內蒙草原上的暴雨澆了個直透。

仿佛是忽然間,黑雲不見了,日頭出來了,天上又是純淨的透明的藍天白雲,眼前又是光芒萬丈的璀璨光彩……被雨澆的牙齒打顫的明恩瞪著澀疼的眼睛傻傻的看著這奇妙的美景,他忘了自己凍得直抖,一聲綠軍裝貼在健碩俊美的高大骨骼上流水,他已經凍得渾身發麻了。雖然日頭又出來了,但是地上的冷氣還照樣升騰著,而且日頭很快就又下去了,他渾身的濕衣裳就成了一個吸冷氣的海綿,吸足了冷氣裹緊他的滾燙軀體,跟他身上的熱氣做著搏鬥。

他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心情無比激越的看著不遠處的茫茫草原對自己說:我是來看草原的,草原就在我眼前了,我就要走進它了,我要把草原踩在腳下了——他牙齒格格響著大呼:草原我來了——也許是這一嗓子喊缺氧了,也許是看到一望無際的草原就要踩在自己的腳下了,他激動的一頭栽了下去。

他感到頭疼欲裂的睜開眼睛時,四周是濃的如墨的黑暗,心像小小的乒乓球一樣啪啪啪的顫跳著,好像一點重量也沒有,他想動動身子,但卻感覺到它有千斤重,就連他敏捷的小手指也如鐵般沉重,他要動一下他也費力,而且他感到手心裏好像握著一團火,他這才知道自己病了,他被急劇的暴雨澆過後又被驟然熱烈的太陽烘烤,他受不了這樣的草原上的氣候這樣的“款待”。更可怕的是他迷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更不可能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回駐地。

從來沒有過的“怕”像蛛網包圍一隻蜜蜂一樣死死纏住了他,在這個洞穴般的黑暗裏他絕望的哭起來,但是發燒還沒把他的頭腦燒回三歲,他哭著腦子裏還很知道的跟自己說哭一點用也沒有,除了耗費體力和浪費口氣還加重饑渴難忍,他不覺得想吃東西,但肚裏空的砰砰響,喉嚨幹的像燒著的鍋灶,他健康的消化的飛快的腸胃餓了,得想法填充它了,他想到了溫暖的軍營,熱氣騰騰的包子和稀粥,好後悔自己單獨跑到這裏來看該死的破草原。他初次體會到了夢幻一遇現實的多麼的脆弱。他想回連隊,一刻也不想在這荒無人煙的冰涼世界裏了。

於是他開始用發燒的頭腦來冷靜的分析自己的所在地:我好像是剛進來草原不久就昏倒了,我現在應該再草原的邊緣附近;我現在是躺著,那麼我倒的時候無疑的躺下來的;那麼我現在頭朝的地方應該就是我來的時候的方向,那麼我朝著我的頭方向前進應該就能走出草原。好,現在就先走出草原再說。

其實他的“走”是標準的匍匐前進,為了給自己降溫,他在“走”的時候還像狗一樣用舌頭舔草地上的露水,他迷迷糊糊的感覺草原上的露水顆粒飽滿,汁水豐富,像在吞食大顆大顆的葡萄,隻是葡萄個個都不甜,他就更急切的一個個的逐個吞,希望吃出甜葡萄來——忽然,他大叫一聲:原來一顆葡萄裏竟然有刺。但是火辣辣的舌頭令他馬上清醒了——原來是他舔到草地上不知名的有刺的草棵子了。

他就放棄了吃“葡萄”,試試想站起來,但是一仰身子坐起來就頭暈惡心,連忙又趴下了,他在黑暗裏徒勞的大睜著眼睛呆了一會,又趴下匍匐前進起來。

眼睛看不到,但心裏還是有數的,他感覺根據他猜測的地形,他該爬出草原了,但他四處摸摸,嗅嗅,還是滿鼻子草原上的氣味,好像那種氣息越來越濃了,他心裏一急,頭更疼了,這時手背上忽然一熱,並且那熱的東西一滴又一滴的滴到了他的手背,他這時才感覺到自己被燒的已經麻木的鼻子,鼻腔裏癢癢的,原來他流鼻血了,他一急,喉嚨裏一堵,一股腥腥液體隨著一聲本能的咳嗽猛地噴到了地上,啊,我又吐血了,這個平時“氣吞山河,膽貫秋空”的硬漢這個時候竟脆弱的像一隻貓,他心裏一揪,順勢又昏了過去。

他清楚的記得他是被一雙微冷的小手輕輕撫摸著太陽穴醒來的,他睜開眼先看到了小手的主人:一個長著水靈靈的眼,俏兮兮的鼻子,紅豔豔的嘴兒的雞蛋臉兒的大閨女在他的注視下綻開了向日葵般溫暖燦爛的笑。

他覺得身子的一側暖暖的,這才看到旁邊還燃著一堆火,而且他那一聲綠色的濕軍裝也被脫下來了,正規規矩矩幹幹淨淨的掛在洞壁上等著烤幹。他艱難的低頭看看自己麻木的身軀,見他裹著一個幹淨的毯子。不等他開口她就端上了一碗散發著一股草藥味的湯,他渴的嗓子冒煙,就是明知湯裏麵有砒霜也會一飲而盡的,於是他就張開口咬住碗沿咕咚咕咚一飲而盡了。

飲完那碗湯他接著就呻吟著央求:“渴死了,再給我一碗吧。”

她唧唧的笑笑,轉身又給他端來了一碗,但是這一碗裏沒有草藥味了,那是一碗清水,他貪婪的抱起碗又痛快的一飲而盡,直到連喝了三碗清水他才舒適的打了個飽嗝,身子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其實他是躺在一張用柔軟的草編結的厚厚的床上,他的頭頂四周都是幹燥的土,頭頂上吊著一個老馬燈,這是在一個地窨子裏。一股很刺鼻的動物氣味傳進他鼻子裏,但是看在眼前的溫暖景象他覺得這個莫名的氣味很好聞。

“好點了吧?”一個細細的尖尖的又沙沙的甜甜的聲音輕輕的在他耳邊問。他心裏一暖輕輕的說:“好多了,頭不疼了,喉嚨也不幹了,隻是身子還是沒勁。”

“嘻嘻,沒勁就躺著吧,我又不攆你。”然後又得意的說:“你剛才喝那碗湯啊是我自己熬的治傷寒症的藥,可難喝了,你咕咕咚咚的就咽了,嘻嘻。”

他聽到她在笑自己,也裂開嘴笑了。邊笑邊用沾著泥抹額頭上的汗。她用小手一攔他粗大的泥手說:“看你的手黑的,再摸臉,把臉也摸黑了,嘻嘻嘻。”笑著又用小手給他擦汗,然後又轉身拿了一條濕毛巾給他輕輕的擦手,他覺得舒服極了。

也不知是她那碗“藥”有奇效還是到底是他自己年輕體壯,反正他這身子一出汗好像排出了幾斤肉,輕巧極了,他試著伸伸胳膊腿,也不覺得堅硬酸麻了,躺在這溫暖的地窨子裏他心情莫名的好起來。

“大姐,你是蒙古人吧,家裏人都哪去了,你們不是都住蒙古包嗎,咋還住地窨子呢?”他以為她是草原上的居民。

她聽了他的話嘻嘻嘻、格格格的笑的前仰後合,他被她笑的心慌了,也笑著說:“大姐,我叫張明恩,是很遠的山東來的一個兵,就在附近幾十裏地的駐隊裏,今天休息我就獨自來看草原了,到了這裏被這裏的雨淋病了,天黑了又迷了路,又受不了這裏的寒冷,我就又昏睡過去了,也不知道啥時候被大姐看見了救到了這裏,真難為你了,我這麼大個子,你這麼瘦小,咋一個人把我弄到這裏來的,真謝謝你了。”

他覺著這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大閨女,怕她家人來了責怪她把這麼個來曆不明的人弄來家了,就跟她說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她好像對他的話絲毫不感興趣,隻是嘻嘻笑著盯緊他看,他還沒一個大閨女這麼直視過,何況又是這麼俊的一個閨女。他就不好意思的問她:“你咋老看我啊,是不是我的臉很髒啊?”

“嘻嘻,不是,是我看你真好看,嘻嘻。”她拖著腮看著她笑嘻嘻的說。

他聽了紅著臉笑了,頓時緊張起來。他看看這個昏黃的地窨子裏就他和她倆人,他更緊張了,真怕忽然闖進來一群人把他摁住說他是私闖民宅幹壞事,到時候把他扭到連隊上去他可完了,想到這裏他又出了一層汗,就急急的問:“大姐,你叫啥名啊,能不能告訴我好叫我以後報答你呀,我可不能在這裏久留,請你告訴我怎麼走,我得回我的連隊裏去。”

她聽了不笑了,一把摁住他驚慌的說:“我不準你走,你還沒好呢,這得了俺們這最要命的傷寒症,最起碼要十天才能出這個地窨子呢,要是不等好了再受了風寒濕氣,就會得後遺症,到了老就得天天吭吭吭的咳,像俺爺一樣。”說這到這她捂住了嘴,又偷笑起來。

他也感到身上仍軟的像一塊豆腐,自己都沒信心能走出去,就憂心如焚的長歎了一口氣。她看到他歎氣臉馬上變了,好像要哭的樣子,囁嚅著說:“你咋了,是不是不喜歡這裏不想留在這裏呀,你要是難受我可更難受了——”說著眼淚像雨點一樣啪啪的從眼中落下來。

他一看嚇壞了,連忙哄她:“別別別,別哭,我喜歡這裏我喜歡這裏,我是心急我的部隊上找不到我不知咋辦呢,我是一個兵,部隊的紀律可嚴了,再說,你的家人來了萬一把我當壞人可完了。”

她一聽淚眼不幹又放心的格格笑起來,撅起小嘴說:“哎呀,啥雞綠羊綠的,人生病了就得治,治不好病就不能走,嘻嘻,我家人你更不用怕了,我家就我自己。”

他聽了鬆了一口氣,馬上又奇怪的問:“你一個人,你咋會一個人呢?”

她又是格格的一笑說:“我就是一個人啊,我爹娘都各有各的家。”

“那你叫啥名兒啊,我叫你大姐我看也不對,你頂多就十八九歲,我都二十二了。嘿嘿。”

她好像細想一樣側著頭沉默了一會,然後頭又機靈的一歪衝著他又嘻嘻笑笑說:“我叫紫薇,你別管我多大,就我姐就中了,我愛應姐。”

他看著她不得不又笑了。忽然想問問她有婆家沒有但覺著問這個也太唐突了,就疑惑著不敢再問了,況且他眼皮又發澀頭腦又遲鈍了,就疲憊的打了一個哈欠,又沉沉睡去了。

等他醒過來,才發現天亮了,像白柱子般的光速從洞口射進來,他使勁的回憶一下昨晚的經曆,就吃力的轉頭去尋找昨夜救他的好看大閨女。但是這個並不大的地窨子裏都瞅了一遍也沒發現有人的行跡,他就沙啞著嗓子輕輕的喚:“大姐,大姐——”

空洞洞的地洞裏寂然無聲,他就想她可能是出去了,就想坐起來找點水喝,但是一仰身子感到頭昏眼花,渾身酸痛,他才知道自己病得很厲害,元氣大傷了。想起昨晚那個好看的大閨女給他喝了那一碗草藥湯後很舒服,就想著她是不是又去給自己找草藥了,就靜靜的躺著等著她。“真是個好人,長的又那麼好看”他心裏由衷的讚美。